月华如霜,静静流淌在冰魄宫另一端的君王寝殿——寒寂殿。殿名清冷,一如它的主人。
纪寒川独自在观景台与蓝鸢对峙后,并未直接回寝殿,而是在宫苑深处结了薄冰的湖畔静立了许久,直至心头翻涌的涩痛被夜风吹得麻木,才踏着月色返回。
推开沉重的玄冰殿门,暖意夹杂着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寝殿内陈设简洁,除了必要的家具,最多的便是书架与卷轴。一道披着月白裘袍的纤瘦身影正立在书架前,指尖拂过一卷古籍的封脊,闻声回头,正是纪寒云。
“王兄,您回来了?”纪寒云转身,温润的面容上带着关切,声音柔和,“怎么这么晚?宫宴早散了。” 他心细如发,早已感知到兄长赴宴前后细微的情绪波动,特意在此等候,却未料到纪寒川已私下先见了那人。
纪寒川解下沾了夜露的外袍,动作略显迟缓,声音是一贯的平稳,听不出波澜:“嗯。回来路上,遇到潇淇了……叙了会话。”
纪寒云微微一怔,眼中掠过讶色。他深知兄长对蓝鸢用情至深,压抑多年,如今猝然重逢,对方已是他人之妻,方才宴席上那一声“寒”字引起的暗涌尚在眼前……此刻竟能如此平静地说出“叙了会话”?
“这么……平静?”纪寒云试探着问,语气难掩担忧。
纪寒川走到暖玉案边,为自己倒了半杯已冷的残茶,仰头饮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间,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他放下杯子,目光投向窗外无尽的夜色,永冻之瞳深处是化不开的沉寂:“不然呢?本王应当如何?痛哭流涕?还是寻死觅活?”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苦涩,“寒云,大敌当前,东川千万子民系于一身,岂容我沉溺私情?” 他停顿片刻,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况且,无论她作何选择,身处何地,成为谁的妻子……本王都会支持她,永远站在她身后。这一点,从未变过。”
纪寒云闻言,心中既酸楚又了然,长长叹了口气:“王兄……唉……我就知道。” 他想劝慰,想说“何苦如此”,想说“放下方能自在”,可看着兄长冰封般的侧影,所有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情之一字,若能说放就放,又何来这世间诸多痴缠苦痛?他这位兄长,是将所有炽热的情感,都冰封在了那副永远冷静自持的躯壳之下,独自承受着万年寒冰般的孤寂与煎熬。
“罢了,”纪寒云摇摇头,知道多说无益,“王兄心中有数便好。”
说话间,纪寒云忍不住掩口低低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纪寒川立刻转头,眉头紧蹙:“寒云,你身子弱,夜里风寒,不必为我的事劳心。快回去歇着吧。”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我和她的事……我自会处理妥当,你不必挂怀。”
纪寒云因先天永冻之瞳残缺,导致心脉有“冰裂”之症,需定期服用以极为稀有的“雪魄灵鹿”心头血为主药,配以多种珍稀雪原药材炼制的“冰髓续命丸”,方能压制寒气,维系心脉生机。近年来恶灵肆虐,雪魄灵鹿踪迹难寻,药材采集也越发困难。
纪寒川走到弟弟身边,掌心运起一丝温和的灵力,轻抚其背心,助他平复气息,沉声问道:“今日的冰髓续命丸,可按时服了?”
纪寒云缓过气,苦笑道:“恶灵侵袭日甚,灵鹿越发难觅,鹿血存量……已所剩无几。我这身子,能撑一日是一日,王兄不必过于忧心……”
“胡说!”纪寒川打断他,永冻之瞳中闪过一丝不容置疑的厉色与深藏的痛楚,“寒云,你给王兄好好撑着。药材之事,王兄一定会想办法,绝不会让你有事。” 他声音低沉,带着兄长独有的、厚重的责任与承诺。
纪寒云看着兄长眼中不容错辨的坚定,心中一暖,点点头:“嗯,寒云知道了。王兄也早些安歇,明日还有要事。” 他不再多言,行礼后,裹紧裘袍,缓缓退出了寒寂殿。
殿门合拢,重归寂静。纪寒川独自立于空旷的殿中,方才面对弟弟时的坚毅之色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孤寂。
他生气吗?自然是气的。气她的“来得太晚”,更气自己无法放下的执念。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早已“原谅”了她——或者说,他从未真正责怪过她。无论她选择谁,走向何方,他都会原谅。所谓的冷漠、对峙、言语机锋,不过是他无计可施之下,笨拙的自我保护,和那点可怜又不甘的、维护最后尊严的方式。嘴硬心软,是他对她一贯的态度。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既然放不下,那便……索性不放了吧。不再奢求站在她身旁,那便站在她身后,继续以他的方式,沉默地守护。这冰封的心域里,早已为她留出了永恒的位置,风雪不侵,时光不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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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雪魄城东南角的流民临时安置区。
虽然天气严寒,但此处因搭建了临时的防风棚幔,生着火堆,倒比外面暖和许多。只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伤病气息与愁苦。蓝鸢一行人早早便到此查看。
伤者多为冻伤、恶灵袭击留下的创伤以及逃亡中的跌打损伤,间或有些因惊吓和风寒引起的发热咳嗽。蓝鸢仔细地为伤势较重的几人诊脉,清洗伤口,敷上随身携带的、以南国灵草炼制的特效药膏。她的动作轻柔熟练,眉目专注,周身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柔和气息,仿佛能驱散伤病带来的阴霾。
“所幸,伤势都不算太凶险,多为皮肉筋骨之伤,未伤及根本。” 蓝鸢洗净手,对陪同的东川医官和纪寒云派来的管事说道,“按我留下的方子煎服汤药,外敷药膏每日更换,静养些时日,应当都能好转。” 她取出一叠早已写好的药方,又拿出几个玉瓶,“这里有些固本培元、驱散寒气的丹药,先给最虚弱的老人和孩子服用。”
看着眼前数量不少的伤患,蓝鸢秀眉微蹙:“只是病患众多,单靠几位医官恐难周全。还需尽快召集更多懂医理、能照料的人手,统一调度,分区管理,避免疫病滋生。”
她将具体的事务安排细细嘱托给管事,又将几瓶珍贵的解毒丹和灵药留给医官以备不时之需,这才与慕珩等人离开安置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