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货运通道,宛如一条通往未知的钢铁巨兽的食道。
这里没有灯光,只有远处航站楼骚乱的喧嚣和闪烁的警灯,通过通风口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混杂着机油、灰尘和潮湿的霉味,令人作呕。
一列由机场内部车辆组成的奇怪车队,正以一种压抑的沉默,行驶在这条通道里。
打头的是一辆行李拖车,后面挂着两节平板车,上面堆满了用防水布严密遮盖的“货物”,勾勒出人形的轮廓。
紧随其后的是几辆机场通勤巴士,车窗被黑布蒙得严严实实。
队伍中间,一辆散发着食物残渣酸腐气味的餐车,正发出沉闷的轰鸣。
车厢内部,狭窄的空间里挤满了人。
卡捷琳娜就坐在这里。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一只手紧紧抓住固定餐盘的栏杆,另一只手则按在身旁一位妇人的肩膀上,无声地给予她力量。
这里是全车最压抑的地方。
大名鼎鼎的发动机专家库兹涅佐夫,这位平时在设计局里说一不二的老人,此刻却蜷缩在一个角落,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破旧的公文包,那里装着他毕生的心血。
他的妻子,那位妇人,正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
孩子的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均匀,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察觉。
卡捷琳娜清楚,为了防止孩子们在紧张的环境下哭闹出声,暴露目标,他们事先被喂服了掺有轻微镇静剂的牛奶。
这是一个残酷的决定,但别无选择。
车厢里的空气几乎凝固了,没有人说话,只有车辆行驶的颠簸和人们粗重的呼吸声。
每一次车辆减速,每一个转弯,都让这些顶级专家的心提到嗓子眼。
他们放弃了曾经拥有的一切,地位、荣誉、房产,将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全部赌在了这场豪赌上。
突然,餐车停了下来。
前方传来卫兵的呵斥声,虽然隔着铁皮显得模糊,但那股不耐烦的语气却清晰可辨。
车厢内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库兹涅佐夫的妻子下意识地把孩子抱得更紧。
卡捷琳娜的心也悬了起来,她的手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德米特里硬塞给她的马卡洛夫手枪。
“……前面的日耳曼佬还在闹!妈的,真想给他们一枪托!”
“少废话!快点过去!别堵着路!后面还有车呢!”
卫兵的抱怨声和不耐烦的挥手声传来。
餐车重新启动,缓缓通过了这个临时设立的关卡。
车厢里的人,这才敢重新呼吸。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卫兵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远处出发大厅那场由“德国商人”导演的闹剧所吸引,根本懒得多看一眼这些肮脏、普通的后勤车辆。
当餐车驶出通道,一股夹杂着航空煤油味的冷冽空气灌了进来时,所有人都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远处,一架庞大的图-154客机,正静静地停泊在最偏僻的远机位上。
它的三台d-30KU-154-II涡扇发动机已经启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巨大的声浪在空旷的停机坪上回荡,像一头急不可耐的钢铁巨兽。
这巨大的噪音,既是最好的掩护,也是最响亮的催命符。
车门打开。
“快!所有人下车!按分组顺序登机!不要拿多余的东西!”
卡捷琳娜第一个跳下车,她的学生志愿者们早已等候在此,迅速组织着专家和家属们排队。
人们从行李车、通勤巴士、甚至一辆伪装的医务救护车里涌出,在夜色和飞机庞大机身的阴影下,快步跑向那架通往自由的舷梯。
维克多机长从驾驶舱探出头,对着下方比了一个“一切就绪”的手势。
他身旁的“临时副驾驶”,一位来自乌拉尔航空公司的老飞行员,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仪表盘,随时准备将这架客机拉升到万米高空。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
同一时间,机场对面的酒店房间。
李卫东拿着一部军用级高倍望远镜,注视着远处停机坪上那忙碌而有序的一幕。
他能清楚地看到,一个个小黑点正迅速地汇入机舱。
计划,完美。
混乱,是如此美妙的阶梯。
他甚至能想象到,沃罗诺夫将军此刻还在火车站,对着空无一人的仓库暴跳如雷。
他正准备放下望远镜,桌上的一个备用对讲机,却突然发出了急促的电流声。
这不是他安排的任何一个联络频道。
“鹰巢!鹰巢!这里是哨兵三号!紧急情况!”
对讲机里传来一个陌生而急切的声音,这是他布置在外围的暗哨,负责监控城区的交通要道。
“说。”李卫东的声音沉稳。
“目标出现!沃罗诺夫的车队!一整队黑色的伏尔加!他们放弃了市区,正从西侧的环城高速,以最高速度冲向机场!我计算过,最多五分钟!他们五分钟后就能抵达机场主入口!”
李卫东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预估沃罗诺夫需要至少半小时才能反应过来,但他低估了这个克格勃老将的嗅觉。
这个老家伙,比想象中更难缠!
五分钟!
从机场主入口到远机位,即使畅通无阻,也需要时间!
而沃罗诺夫的人,绝不会遵守任何交通规则!
李卫东一把抓起主通讯器,按下了通话键,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卡捷琳娜!维克多!行动提前!”
“放弃所有非必要行李!立刻关闭舱门!请求塔台,以最快速度进入起飞序列!”
“重复!立刻起飞!不要等待!”
他的吼声,通过电波,重重地砸在图-154客机旁每个人的心头。
舷梯旁,卡捷琳娜正准备让最后一户家庭登机。
听到李卫东的命令,她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上前,半推半抱地将那对还在迟疑的夫妇送上飞机。
“关门!拉走舷梯!快!”
她对着地面上的地勤人员大喊。
沉重的机舱门,在液压杆的作用下,开始缓缓关闭。
那扇隔绝两个世界的门,正在合拢。
就在舱门即将锁死的一瞬间,卡捷琳娜透过小小的观察窗,朝机场外围的公路上看去。
夜幕的尽头,一连串刺眼的红色和蓝色警灯,正组成一条凶猛的火龙,朝着机场的方向,狂飙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