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遥远的瓦加度,巴巴朱米德·阿金巴德校长经过数日观察,终于确认了心中那个盘旋已久的猜想。
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庭院中那只华美、与少女形影不离的凤凰身上,又缓缓移回办公室桌面上摊开的厚重典籍《邓布利多家族秘闻》的某一页。苍老的手指拂过泛黄纸页。
是否需要介入?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深切的犹豫与怜惜。
伊莎那孩子,她身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
良久,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长者对晚辈的疼惜与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他终究无法坐视不管、毫不作为。
带着一种“尽人事,听天命”的心理,他将那本至关重要的典籍仔细包好,拿起桌面上那根秃了毛的旧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先写下了一封措辞谨慎、提示隐晦的信件,寄往霍格沃茨的阿不思·邓布利多。
接着,他沉吟许久,又写了一封给伊莎·希尔本人的信,字迹比前一封更加温和,却也在关键处留下了意味深长的隐喻。
他心疼每一个在命运旋涡中挣扎的孩子,更不愿看到任何一个充满可能性的年轻生命,倒在他之前,不管是灵魂上的还是生理上的。
* * *
伊莎尚不知晓自家庄园里即将迎来怎样的热闹与风波,也不知道很快一封信会打乱他们整体的计划与节奏。
此刻,她正坐在二楼研究室的窗边,看着云阳从远东寄回的信件。
羊皮纸上的字迹工整,云阳明确说明了正在检查备用方案的可行性,但强调“不建议你使用冻结自己的办法”。
信的末尾口吻稍缓:“当然,我仍会继续为你找寻其他出路。另:雷古勒斯状态稳定,但需要更多时间观察。暑假时,我会把他‘完整’地还给你。”
伊莎将信纸轻轻搁在桌上,转而看向旁边那枚悬浮着的记忆球。
她已看过其中的内容:是雷古勒斯清醒后,断断续续询问家人的片段。
这些询问,需要克利切来回答。
而她需要做的,是再将克利切的回应同样封存进记忆球,送回远东。
伊莎迅速安排了这件事。
处理完这些,她的注意力回到了另一件事上:八楼走廊的异常魔力波动。
根据炼金视镜的监测数据,那个节点的波动规律而持续,不像偶然现象。
她决定亲自去看看。
站在八楼那条长廊里,伊莎微微眯起眼,这里的一切看起来与霍格沃茨任何一处都一样。
就在她凝神感知时,走廊另一端传来了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
是费尔奇。
这位年迈的守夜人依旧穿着那件灰扑扑的旧袍子,面色沉沉地走近。
但在看到伊莎的瞬间,他脸上的皱纹似乎舒展了一些,甚至努力挤出了一个算得上是“友善”的表情。
“希尔研究员。”费尔奇的声音粗哑,但语气比平时温和不少,“在检查走廊?”
伊莎点了点头:“发现一些魔力读数不太寻常。”
费尔奇“嗯”了一声,眼睛扫过墙壁,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用压低的声音说:
“有些地方、需要特定方法才能看见。”他的目光投向不远处那幅“傻巴拿巴试图教巨怪跳芭蕾舞”的巨幅挂毯,又很快移开,“三次走过挂毯对面的白墙,同时集中精神想你需要什么。这城堡总有些秘密。”
他说完这段话,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似的,朝伊莎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脚步依旧沉重,但背脊似乎挺直了些。
伊莎目送他消失在楼梯拐角,灰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深思。
费尔奇变了,或者说,是态度松动了很多。
那些过于活泼的楼梯被调整后变得安分,炼金视镜网络让夜间巡逻不再像过去那样疲于奔命,这些细微的改变,似乎让这位总是绷着脸的守夜人,稍微找回了一点对这座城堡的“掌控感”。
而刚才那段近乎提示的话……
伊莎的视线落回那面光洁的白墙。
需要特定方式才能进入的空间?
沉吟片刻,她决定暂时不贸然尝试。
明天问问西弗勒斯要不要一起来看看,这种涉及未知魔法空间的事,多一个人,多一分谨慎。
只是,最近……西弗勒斯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 * *
西弗勒斯·斯内普的心情,确实不好。
那团没心没肺的黑雾不知疲倦地吸附着他周身散发的负面情绪并转化为自身凝实的养分。
它像只黏人的宠物,无时无刻不在他眼前刷存在感。
但真正让他无力和烦闷的,是昨天在图书馆瞥见的那一幕。
伊莎与那个棕色卷发的拉文克劳毕业生、现任麻瓜研究学教授奎里纳斯·奇洛站在一起。
两人面前摊开着图纸和古籍,伊莎正指着某处说着什么,而奇洛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炽热的、甚至钦佩的神情,不时点头,偶尔插话时眼睛发亮。
那画面很寻常,伊莎当然应该有正常的社交,有除他之外的、能讨论学术的谈话对象。
他理智上清楚并支持这一点。
可某种尖锐的、不合时宜的刺痛感,仍在那瞬间让他不适。
魔力共振带来的特殊联结,是否会混淆了必要的合作与其他东西?
伊莎待他的不同、那些默许的靠近、罕见的坦诚、甚至依赖、究竟有几分是出于治疗的需要,有几分是真正的选择?
他擅长处理魔药材料,擅长解构复杂的魔法原理,擅长在利益与代价间进行权衡。
但他从不擅长解读内心,更不擅长处理任何关系。
无论是友谊,或是同伴、甚至其他更为陌生的、他几乎不敢命名的情感。
他过往的人生,是一连串失败的人际关系证明。
蜘蛛尾巷里托比亚和艾琳的婚姻充满了不幸与相互折磨,可即便痛苦至此,他们仍被捆绑在一起,至死方休。
而莉莉,幼时的好友,陪伴几乎整个上学期间,可之后呢?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有很多种可能,如果在一起之后是像托比亚和艾琳那样呢?
而且西弗勒斯很清楚自己会变成怎样的人,他处理不了任何来自其他人的负面情绪,为什么那些人就是不明白没有谁能真正对另一个人的一切感同身受,所谓的“理解”往往只是妥协或误解的另一种形式而已呢。
联结太难了。
联结意味着争吵的可能性,而争吵会毁掉所有。
而他与其他人包含莉莉之间的争吵,大部分他只能用沉默来做回应,或者是表面的妥协、言语上的撒谎、行动上的逃避。
他很清楚自己和伊莎之间的界限:首要任务是推进合作,找到方法让伊莎恢复健康,解除契约的威胁。
接下来,她会回到她应有的位置:完美的希尔校董、运筹帷幄的年轻家主、霍格沃茨的改革者。
她会站在属于她的明亮处,被众人仰望,而非……
而非什么呢?
他给不出确切的答案。
他很清楚自己最擅长的唯有伤害,不管是言语上还是心灵上的。
所以,最优解就是在造成任何不可挽回的伤害之前,主动退出这道已知没有答案的题。
于是,他将更多的时间与精力投向了魔药。
坩埚里沸腾的药液、研磨药材时规律的手感、精密调配时所需的绝对专注……这些能让他暂时从烦乱的思绪中抽离。
但讽刺的是,这种行为本身让他感到一种深切的厌烦。
他憎恨任何偏离正轨、浪费精力的“非必要事务”,尤其是当这“事务”源于自身难以掌控的软弱。
仿佛为了彻底斩断这令人心烦意乱的牵绊,也为了证明自己仍能维持绝对的理智与控制,西弗勒斯再次抬起右手。
指尖抚过腕间那看不见的金属环,他调动魔力,将手环的“精神隔离”与“感官缓冲”功能,决绝地再次调高了一档。
他需要距离。
需要清醒。
需要一切回到可控的、安全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