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墨绿,在视野里如同宣纸上滴落的墨汁,缓慢而坚定地洇染开来,轮廓越来越清晰,色彩也越来越富有层次。它不再仅仅是一团绿影,而是显出了山峦柔和的起伏线,靠近海水的边缘,是一弯迷人的、月牙形的白色带子,那定然是沙滩了。岛的中央,则是更为浓郁的、深沉的绿色,像是积攒了千百年的荫蔽。
海鸟的喧闹成了这片海域的背景音。它们成群结队,有的在岛与船之间穿梭,有的在高空盘旋,发出各种嘹亮的、急促的鸣叫,仿佛在讨论着这两位不速之客。空气里那股属于陆地的、带着植物清芬和泥土腥气的气息,也越来越明显,甚至暂时压过了海洋的咸腥。这气息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却持续地撩拨着船上两人一狗的心弦。
在海上漂泊了这些时日,脚下始终是晃动不休的甲板,目光所及,除了天空,便是那看似不变、实则瞬息万变的茫茫碧水。虽然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漂泊,但深植于人类血脉中的、对于坚实大地的眷恋,却在此刻被这近在咫尺的岛屿彻底唤醒了。
周凡感到自己的脚底心,似乎都泛起了一种细微的、渴望接触土地的痒意。他想象着双脚踩在细软沙滩上的感觉,想象着脚趾陷入沙粒,那种被承托、被包裹的踏实感。他甚至能想象到,岛上那些不知名的树木,它们的根系深扎在泥土里,那该是何等的安稳。
苏念的眼神,更是早已被那月牙形的沙滩和浓郁的绿意牢牢拴住。她放下相机,双手扶着船舷,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这样就能离那岛屿更近一些。她轻声对周凡说:“我们……能上去看看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孩子般的期盼,一种被漫长航程和昨夜风雨压抑后,对新鲜事物的纯粹渴望。她想去触摸那些真实的、不同于海水的绿叶,想去倾听可能存在的、林间的鸟鸣或溪流声,哪怕只是静静地在那沙滩上坐一会儿,感受阳光透过树叶洒下的斑驳光点,也好。
就连元宝,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焦躁和兴奋。它不再对着海鸥吠叫,而是不停地从船舷的这边跑到那边,鼻子使劲地嗅着空气中传来的陆地气息,喉咙里发出急切的、短促的呜呜声。它用前爪扒拉着船舷,试图看得更清楚,尾巴像条金色的鞭子,高速地甩动着。它对那岛屿的理解或许简单直接——那里有可以尽情奔跑的土地,有可以挖掘的松软沙土,有不同于鱼腥味的、复杂而新奇的味道。
周凡理解这种渴望。他何尝不想立刻抛锚,跳上小艇,冲向那片沙滩。但他还是保持着必要的谨慎。他仔细观察着岛屿周围的海域,寻找着可能存在的礁石或暗流。他查看海图,虽然标注不详,但大致的水深情况还是需要参考。他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安全的锚地。
“我们先绕岛半圈,看看情况,”他对苏念说,声音尽量平稳,却也掩不住一丝期待,“找个水流平缓、海底是沙质的地方下锚。”
船,开始缓缓地绕着这座意外邂逅的绿岛航行。离得越近,岛的细节越发丰富。他们看到了陡峭的、被海浪拍打出孔洞的岩壁,也看到了舒缓的、生长着低矮灌木的草坡。那月牙形的沙滩,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白色光芒,细腻得如同碾碎了的珍珠。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只体型更大的、色彩斑斓的海鸟,从林间惊起,飞向远方。
每一次新的发现,都让那份登岸的渴望,在心头又加重一分。这岛屿,像一座神秘的、等待探索的微型王国,静静地躺在南海的碧波之中,用它最原始的绿意和宁静,向这些远方的漂泊者,发出无声而强大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