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渔夫的身影消失在绿树丛后,他留下的那份沉静与话语,却像种子一样,落在了周凡和苏念的心田,需要时间来慢慢消化和生长。沙滩上又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不知疲倦地在浅水里扑腾、试图抓住那些永远比它敏捷的小鱼的元宝。
苏念低头,看着手中那枚被老渔夫称为“观音螺”的螺壳。它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那螺旋的纹路,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的韵律。她想起老渔夫说的“好兆头”,心里泛起一丝暖意。这枚小小的螺壳,不再仅仅是一件美丽的自然造物,更承载了一份来自这片土地长者的、质朴的祝福。
她学着周凡之前的样子,将螺壳凑到耳边。那“嗡嗡”的、如同遥远潮汐的回响再次传来,这一次,她仿佛能从中听到更多的东西——有风的呜咽,有浪的拍击,有鱼群的窃窃私语,甚至,隐约有那老渔夫沙哑的嗓音,在诉说着关于敬畏与生存的古老箴言。这声音,将她与脚下这片岛屿,与面前这片浩瀚的大海,更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周凡也重新拾起了他探索的兴致。他沿着潮水线,继续向前走。沙滩在这里拐了一个小小的弯,露出了一片被礁石环绕的浅水洼。水洼里的水格外清澈,在阳光下,像一块晃动的、透明的翡翠。水底铺着金色的沙粒和圆润的卵石,一些色彩鲜艳的小鱼在其中穿梭,速度快得像一道道彩色的闪电。更有趣的是,礁石的缝隙里,吸附着许多牡蛎和小贝类,它们紧闭着外壳,像是在安然沉睡。
他看到苏念还站在原地,专注地听着海螺,便弯腰,从水洼边捡起另一枚稍大些、形状更像号角的深褐色海螺。他走回苏念身边,笑着说:“试试这个,看能不能吹响。”
苏念好奇地接过那枚更大的海螺,它的表面不如“观音螺”光滑,带着一些粗糙的疙瘩和沉积的痕迹,显得更加古朴、苍劲。她试着将嘴唇凑近螺尖那个小小的开口,用力一吹。
“呜——”
一声低沉、浑厚、带着苍凉意味的号角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小海湾的宁静。那声音不像现代乐器那般精准嘹亮,却有着一种原始的、直击人心的力量。它仿佛不是从螺壳里发出,而是从大海的深处,从时间的源头,被召唤而来。
这突如其来的号角声,惊起了礁石上几只歇脚的海鸟,它们扑棱着翅膀,“嘎嘎”叫着飞走了。连在水里扑腾的元宝也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周凡也感到心头一震。这海螺的号角声,似乎与昨夜听到的鲸之歌,有着某种异曲同工之妙,都带着一种非人间的、古老而庞大的气息。只是鲸歌是海洋巨灵自身的吟唱,而这螺号,则是人类借助海洋的造物,向海洋、向同类发出的声音。
苏念自己也愣住了,她看着手中的海螺号角,眼中闪烁着惊奇的光芒。她再次鼓起勇气,吹响了它。
“呜——呜——”
声音在海湾里回荡,撞在礁石上,又反弹回来,与海浪声、风声交织在一起。这声音里,没有具体的语言,却仿佛诉说着千百年来,渔民们出海时的期盼,归航时的喜悦,以及面对风浪时的祈祷与无畏。
周凡也捡起一枚海螺,学着苏念的样子,用力吹响。他的技巧生疏,声音显得有些断续和刺耳,但那苍凉的基调却是一致的。两股螺号声,一浑厚一青涩,在这小小的沙滩上此起彼伏,像是在与这片海,与这座岛,进行着一场笨拙而真诚的对话。
他们吹着,听着,感受着那声音振动着胸腔,与脚下的大地、与面前的大海产生着奇妙的共鸣。这一刻,他们不再是隔岸观火的游客,而是试图用这最原始的方式,去触碰、去理解这片蔚蓝世界脉搏的参与者。
当他们都吹得有些气喘,放下海螺时,海湾里似乎还残留着那苍凉号角的余韵,与海浪声轻轻应和着。阳光炽烈,沙滩滚烫,但他们心中,却充满了一种与这片海、这座岛建立了某种更深层联系的、难以言喻的激动与平静。这海螺的号角,吹响的不仅是声音,更是一颗想要融入这片天海之间的、漂泊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