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舟号”最终选择在一座较大岛屿背风面的开阔水域下锚。这里的海水深度适中,海底是洁白的沙地,锚抓得很牢。抛锚时,铁链沉入那翡翠般的海水,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它一圈圈盘踞在沙地上的样子,阳光透过水波,在铁链上投下晃动的光纹,像一条沉睡的、银光闪闪的巨蟒。
几乎是在船身彻底停稳的瞬间,周凡和苏念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准备浮潜的装备。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节日的兴奋。元宝似乎也知道即将有新的探险,它在甲板上焦急地踱步,看着主人们穿上那些奇怪的、紧身的衣服,戴上巨大的面镜,忍不住用鼻子去拱那些脚蹼。
准备停当,周凡率先沿着船尾的小梯子,下到了齐腰深的海水里。水温恰到好处,是一种沁人心脾的凉,驱散了阳光带来的微热。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管,回头对苏念做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俯下身,将脸埋入了水中。
就在那一瞬间,一个全新的、五彩斑斓的、无声而喧哗的世界,在他眼前轰然展开。
方才在上面看到的、那一片纯净诱人的碧绿,在水下变成了一个巨大而明亮的、如同水晶宫般的空间。阳光被水面折射成一道道摇曳的光柱,斜斜地射入水下,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片无边无际、形态各异、色彩缤纷的珊瑚礁。它们不像陆地上的植物那样安静,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如同动物般的生机。有的像巨大的、展开的鹿角,枝杈纵横,呈现出淡褐色或紫色;有的像人类的大脑,布满 convoluted 的沟回,颜色是鲜艳的黄色或蓝色;有的像盛开的菊花,无数细小的触手在水中微微摇曳,捕捉着浮游生物;有的则像一片片巨大的、层层叠叠的蘑菇,或者如风中摇曳的柳条,柔软而富有韧性。
这珊瑚构筑的丛林,是无数海洋生物的家园。成群结队的小鱼,像流动的彩虹,在珊瑚的枝杈间穿梭。它们身上的色彩鲜艳得令人难以置信:有通体明黄、只有一道黑色眼带的蝶鱼;有身着蓝黑条纹礼服、像绅士般优雅游动的神仙鱼;有身体扁平、像一片片彩色树叶般飘动的剥皮鱼;还有无数身上闪烁着金属般蓝绿色光泽的、叫不出名字的小鱼,它们集体行动时,仿佛一片移动的、闪烁着霓虹灯光的云霞。
一只背部有着棋盘格状花纹、憨态可掬的海龟,慢悠悠地挥动着鳍状肢,从一丛巨大的蓝色珊瑚旁游过,好奇地看了周凡一眼,又毫不介意地继续它的巡游。几只腹部鲜红、背部黝黑的瓷蟹,正举着它们细小的螯足,在珊瑚的缝隙间忙碌地觅食。色彩斑斓的海蛞蝓,像一颗颗被遗落在海底的、会移动的宝石,在沙地上缓慢地爬行。
周凡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呼出的气泡会惊扰这静谧的繁华。他只能听到自己通过呼吸管吸气、呼气时发出的、空洞而放大的“嘶嘶”声,以及血液在耳鼓中流动的轰鸣。这个世界是如此的鲜活,如此的精巧,又是如此的脆弱。每一寸空间,都被生命以最绚烂、最不可思议的形式填满。
苏念也下到了水里,她刚一埋首水下,便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被水面压抑住的、惊喜的尖叫。她迫不及待地摆动脚蹼,像一条笨拙而兴奋的美人鱼,向着那片珊瑚丛林游去,手中的水下相机不停地闪烁着快门。
元宝在船上焦急地吠叫着,它无法理解主人们为何长时间地将头埋在水里,对着那片它看不见的世界如此痴迷。
周凡悬浮在水中,任由温暖的海流轻轻推动着他的身体。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偶然闯入仙境的凡人,被这潜望到的、无与伦比的斑斓世界彻底征服了。远方的呼唤,在此刻得到了最盛大、最辉煌的回应。这水下王国的壮丽与丰饶,远超他此前的任何想象。他不再是隔着屏幕的旁观者,而是真正置身于这片生命的盛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