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沙洲归来,身上似乎还带着那片纯粹白色的反射光,连心情都变得通透了许多。晚餐是简单的面条,配着之前赶海收获、晒干的小鱼干,味道竟也格外鲜美。夜幕降临,群星再次登场,没有了昨夜荧光的干扰,银河显得更加清晰、壮阔,像一条真正的、流淌着冰晶的宇宙大河。
周凡和苏念依旧坐在船头甲板,享受着这海岛上独有的、毫无光污染的星空盛宴。海风比昨夜更轻柔,海浪声也愈发催眠。元宝趴在他们中间,已经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就在这万籁俱寂,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星辉与海浪私语之时,靠近船尾方向的水面,传来了一阵不同寻常的、轻微的“哗啦”声。那声音不像是鱼跃,更沉稳,更缓慢。
周凡警觉地抬起头,循声望去。借着星月和船上信号灯微弱的光线,他看到一个深色的、椭圆形的、颇大的影子,正悄无声息地浮在离船不远的海面上。它似乎在那里已经停留了一会儿,静静地,像一块随波逐流的深色礁石。
“苏念,你看那边。”周凡压低声音,指了指那个方向。
苏念顺着望去,起初并未看清,待眼睛适应了那处的昏暗,她才辨认出那影子的轮廓——一个硕大的、布满鳞片状花纹的甲壳,一个微微昂起的、覆盖着暗色皮肤的头颅。
“是海龟!”她几乎是用气声惊呼出来。
那是一只成年绿海龟,体型颇大,甲壳的长度目测超过一米。它浮在水面,似乎是在换气,又像是在休息。它并没有因为船的存在而惊慌逃窜,只是那样静静地漂浮着,偶尔用鳍状肢极其缓慢地划一下水,保持平衡。
最让周凡感到心头一震的,是它的眼睛。在那朦胧的光线下,他依稀能看到它那双小而漆黑的眼睛,正朝着船的方向,或者说,是朝着坐在船头的他们,静静地“凝视”着。那目光,无法用人类的情绪去揣度,没有好奇,没有恐惧,也没有友善,只是一种极致的、古老的平静,仿佛它看的不是两个具体的人,而是两个偶然闯入它永恒领域的、微不足道的瞬间存在。
在那双眼睛的凝视下,周凡忽然觉得自己和白日里那些喧嚣的、五彩斑斓的鱼群,那些精致的珊瑚,甚至和脚下这艘引以为傲的“远舟号”,都失去了区别。他们都只是这片蔚蓝世界里的过客,是它漫长生命长河中,一瞥而过的浮光掠影。
他想起了白天在珊瑚丛中看到的那只悠闲游过的海龟,或许就是眼前这一只?它见证过这片珊瑚礁最繁盛的年华,也正在目睹那些悄然出现的白化与伤痕。它那厚重的、布满岁月痕迹的甲壳里,承载着多少海洋的秘密与变迁?
海龟就那样静静地凝视了他们足足有几分钟。时间在那双古老的眼眸前,仿佛失去了意义。周凡和苏念也一动不动,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打破了这神圣的、人与古老生灵之间的无声对话。
最终,海龟似乎完成了它的“审视”。它缓缓地调转头颅,那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睛最后“扫”过他们,然后,它那巨大的、桨状的鳍肢有力地一划,庞大的身躯便悄无声息地沉入了墨色的海水中,只留下一圈逐渐扩散的涟漪,很快便被海浪抚平。
它来得突然,去得从容。
船头恢复了之前的寂静,星光依旧璀璨。但周凡和苏念的心中,却因这短暂的海龟的凝视,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与谦卑。那不仅仅是一次偶遇,更像是一次来自海洋古老灵魂的、无言的教诲。它让你看清自己的位置,让你懂得敬畏,也让你意识到,在这片浩瀚的蓝色国土上,人类,从来都不是唯一的主人,更不是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