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和他的红军主力在哭泣者河畔陷入重围的第三天,一场蓄谋已久的风暴,在看似平静的帝都内部猛然爆发。
起初只是零星的骚乱。西城区,一些此前被镇压下去的黑帮残余分子,突然手持棍棒和少量火器,冲击当地的苏维埃办事处和工人合作社。几乎同时,原本已被红军控制的几处旧政府仓库遭到身份不明武装人员的抢劫,粮食被抛洒街头,制造混乱。
混乱像瘟疫般迅速蔓延。早已潜入帝都、并与保皇党残余势力勾结在一起的资产阶级“宪政维新会”成员,以及部分对苏维埃政权充满仇恨的旧贵族,认为时机已到。他们利用手中尚存的财富和暗藏的人脉,大肆收买地痞流氓,散播谣言:
“红军主力全军覆没了!”
“维克多已经战死!”
“苏维埃要强征所有粮食和财产!”
恐慌在部分市民中滋生,混乱给了阴谋家们最好的掩护。就在当天下午,一队装备精良、穿着旧帝国军服但臂缠白巾的武装人员,簇拥着一位身着华丽礼服、面色苍白却强作镇定的年轻人,出现在原帝国议会大厦的广场前。
他是卫士兰大公,逃亡女王年仅十七岁的第四子,因年纪尚小且不受重视,竟在之前的混乱中未被带走,一直秘密隐匿在帝都。
一名戴着金丝眼镜、自称“共和与秩序拯救委员会”发言人的中年男子,站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上,对着被驱赶和吸引而来的人群,以及一些闻风而动的旧知识分子、小业主,声嘶力竭地宣布:
“鉴于维克多匪帮穷兵黩武,招致外敌入侵,现已兵败身死!其建立的非法政权已事实崩溃!为挽救罗兰于水火,恢复秩序与法律,我等各界贤达,一致拥戴卫士兰大公殿下出任罗兰摄政王!即日起,解散一切苏维埃组织,废除其一切法令!恢复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与卡森迪亚帝国进行和谈,结束这场灾难性的战争!”
保皇党的复辟野心,与资产阶级改良派渴望恢复“秩序”的诉求,在这一刻达成了丑陋的同盟。他们打出了“恢复秩序”、“保护私有财产”、“和平谈判”的旗号,确实迷惑了一部分对战争感到恐惧、对苏维埃某些激进政策不满的市民。
政变军队——主要由被收买的旧军警、黑帮分子、部分对苏维埃不满的前贵族私兵组成——开始有组织地攻占城内各战略要点。电报局、银行、主要路口相继落入他们手中。他们甚至尝试冲击城外的红军新兵训练营,但遭到了顽强抵抗。
真理宫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夏尔拄着拐杖,站在指挥室巨大的地图前。他脸色铁青,但眼神依旧沉稳。城防部队中原本就存在的一些不稳定分子,在叛军发起进攻时或倒戈,或溃散,使得他所能直接指挥的、绝对忠诚的护城军兵力锐减。
“报告!东城区办事处失守,同志们……大部分牺牲了!”
“报告!叛军正在向中央广场推进,人数众多,装备有重机枪!”
“西面训练营请求支援!他们被至少五百名叛军围攻!”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夏尔一拳砸在桌子上,旧伤处传来一阵剧痛,但他毫不在意。
“收缩防线!”他果断下令,“所有忠于苏维埃的部队,放弃外围难以坚守的据点,向真理宫及周边核心区域集中!依托宫殿建筑群,构筑环形防御工事!我们要在这里,钉下一颗钉子,等待主力回援!”
他深知,真理宫不仅是政权的象征,更是维克多离开前交代必须守住的指挥中枢和信念旗帜。一旦这里陷落,对整个共和国士气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玛丽的身影在忙碌的通讯兵和参谋中穿梭。她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她刚刚处理完内部几起试图响应叛乱的苗头,手段果决狠辣。
“夏尔委员,”她快步走到夏尔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形势危急,城内部队损失不小,叛军气焰嚣张。我们必须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
她取出一张早已写好的纸条,塞进夏尔手里:“我立刻派人设法混出包围圈,将这封信送给红旗学院的安娜和理论与发展委员会的里昂同志。学院里有大量经过思想洗礼、忠诚可靠的工人学员和进步知识分子,他们必须武装起来,保卫他们亲手参与创建的新政权!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城内生力军!”
夏尔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重重点头:“同意!立刻去办!告诉他们,真理宫在,共和国的心跳就在!”
玛丽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秘密通讯渠道的走廊尽头。
然而,玛丽并不知道,她寄予厚望的“同志”之一,此刻正陷入一场决定其命运,也足以影响共和国命运的密谈。
在真理宫附近一栋看似普通、实则已被叛军秘密控制的宅邸地下室中,里昂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着坐在他对面,那个穿着旧帝国高级文官制服、笑容意味深长的男人——培巴让,前帝国财政官员,第一共和国临时政府的二号人物,以狡猾和机会主义着称的培巴让,真正的投机分子。
“里昂先生,不,里昂委员,”培巴让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腔调,“局势已经很清楚了。维克多回不来了,就算能回来,也只是一支残兵败将。卡森迪亚大军压境,城内义军蜂起,苏维埃……已经完了。”
里昂的额头渗出汗珠,他之前所有的外交努力全部失败,他对“渐进”和“利用旧人员”的主张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此刻,他内心充满了对失败的恐惧,对未来的茫然,以及……一丝不甘。
“卫士兰大公只是傀儡,”培巴让继续道,“真正主持大局的,是我们这些懂得如何治理国家、如何与列强打交道的专业人士。新政府需要您这样的人才,里昂先生。您有知识,有理论,在国际上也有一定名声。如果您愿意站出来,宣布与维克多的激进路线划清界限,支持摄政王殿下,您不仅能够保全自身和家人的安全,未来在新的宪政政府中,外交部长,甚至更高的位置,都虚位以待。”
培巴让身体前倾,声音充满了诱惑:“想想吧,里昂先生。难道您真的愿意陪着那群不懂经济的工人、只会喊打喊杀的武夫,一起葬送在历史的垃圾堆里吗?回归‘文明’与‘秩序’的轨道,才是罗兰唯一的出路。而您,可以成为引领这条出路的功臣。”
里昂的呼吸变得粗重。他脑海中闪过维克多坚定的眼神,闪过夏尔沉稳的背影,闪过玛丽警惕的目光,也闪过那些工人士兵在课堂上激辩时纯粹而热烈的面孔。但最终,这些画面被卡森迪亚的钢铁洪流、被城内叛军的枪声、被那份联合封锁声明所带来的绝望感所淹没。
他太害怕失去已经得到的一切,太害怕那不可预知的、充满暴力和混乱的未来了。他内心深处,或许从未真正相信过,那群“泥腿子”能建立起一个崭新的世界。
他追求的“理性”与“秩序”,在现实的铁拳下,扭曲成了对强权的妥协和对自身利益的算计。
良久,里昂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被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所取代。他摘下眼镜,用力擦拭着,仿佛要擦去过去的印记。
“培巴让先生,”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我想……我明白现在的‘大势所趋’了。”
他将眼镜重新戴上,镜片后的目光,已经没有了往日的书卷气,只剩下一种决绝的疏离。
“为了罗兰的未来,为了避免更多的流血和牺牲……我同意与你们合作。”
这一刻,理论与发展委员会的负责人,维克多曾经信任的同志之一,在恐惧与诱惑面前,选择了背叛他曾经宣誓效忠的革命事业。
帝都的天空,被叛军点燃的篝火和零星的枪声映照得一片诡异的暗红。真理宫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孤岛,而远在哭泣者河畔的维克多,对此还一无所知。内外的绞索,正在同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