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正天使离开后的峡谷,规则扰动如退潮般缓缓平息。
但维克多的状况却越来越糟。
真理之火依然在他灵魂深处燃烧,只是那火焰此刻黯淡如风中残烛。梅菲斯特的最后一击,虽然没有直接“注销”他的存在,却在物质和灵魂层面都留下了重创。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铁锈味,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最要命的是灵性的枯竭——接连显化思想真身、召唤卡姆兰、承受规则冲击,已经榨干了他所有的储备。
“主席,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汉斯扶住摇摇欲坠的维克多,声音严肃,“您的伤撑不了太久。”
维克多点头,却说不出话。他尝试调动体内残存的灵性,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刺痛的空虚。序列六“播种者”的境界还在,但此刻的他,连序列九的力量都使不出来。
队伍开始向峡谷外移动。三小时后,他们终于走出了峡谷核心区。
前方是一片起伏的丘陵,稀疏的树林点缀其间。远处,葛培省的边界山脉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青灰色。
“过了那片树林,就是游击队的巡逻区了。”汉斯指着前方,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但维克多的心却沉了下去。
在维克多洞察真相的能力下,那片树林上空笼罩着一层稀薄的、几乎看不见的灰色雾气。
“有埋伏。”维克多嘶哑开口,“应该是第六处的,四个人。
汉斯的脸色瞬间凝重。他看了一眼维克多惨白的脸色,又看了一眼伊尔莎和两名普通战士,
“能绕开吗?”汉斯低声问。
维克多环顾四周。丘陵地带开阔,树林是唯一可用的隐蔽地形。如果绕行,就得在完全暴露的情况下穿越至少五百米的开阔地——那等于自杀。
绕不开。”他摇头,“要么硬闯,要么退回峡谷——但是一旦绕回被发现,敌人增援一到,他们必死无疑。
汉斯握紧了军刀。刀身映出他决绝的眼神。
“我开路,主席跟紧。伊尔莎,保护主席侧翼。彼得、米哈伊尔,你们——”
“不。”维克多打断他,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硬闯是送死。我们……得用策略。”
他看向汉斯,又看向自己右手上的手套。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心中成形。
“汉斯,你信我吗?”维克多问。
汉斯毫不犹豫:“信。”
“好。”维克多深吸一口气,牵动伤势,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等会儿战斗开始,我会用最后的力量……暂时提升你的序列。”
汉斯愣住了:“提升序列?这怎么可能——”
“这个手套可以暂时把你的境界等同我。”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
“但代价很大。我的伤势会加重,而且最多只能维持……三分钟。三分钟内,你必须解决至少一个序列最高的敌人,否则我们全得死。”
汉斯沉默了两秒,然后重重点头:“三分钟,够了。”
维克多又看向伊尔莎:“你的任务更重。我提升汉斯后,会彻底失去战斗力。手套的能力也维持不了多久。最坏的情况下你要保存自己。”
伊尔莎看着维克多苍白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簇即便重伤也未曾熄灭的火,缓缓点头:
“我会的。”
计划已定。
队伍开始向树林缓慢靠近。
五十米。
四十米。
三十米。
就在进入树林边缘的瞬间,埋伏爆发了。
四个身影从阴影中扑出——有个两个全身笼罩在黑衣中的“暗影刺客”,另两个穿着灰色制服是的“追踪者”。他们的动作快如鬼魅,配合默契,显然早就计划好了伏击方案。
那两个序列九的追踪者直扑彼得和米哈伊尔,而两个序列八的暗影刺客——一个冲向汉斯,一个则绕过正面,目标直指维克多。
“就是现在!”维克多低吼。
他抬起带着手套的左手。五指张开,对准汉斯的后背。
金色的、炽热的、蕴含着“播种者”权柄的火星,穿过虚空,没入汉斯体内。
汉斯浑身剧震!
他感到一股陌生的、浩瀚的力量在灵魂中炸开。那不是他熟悉的“扞卫者”的守护之力,而是一种更加……宏大的东西。仿佛一瞬间,他看见了千万人的苦难,听见了千万人的呐喊,理解了阶级压迫最深层的逻辑。
“播种者”的能力,在他灵魂中发芽。
虽然只是暂时的、残缺的模仿,但足够了。
汉斯眼中燃起金色的火焰。他握刀的手不再只是握着武器,而是握着……某种信念的延伸。
第一个暗影刺客已经冲到面前,短刃刺向他的咽喉。
汉斯没有格挡。
他迎着刀锋,向前一步。
同时,他开口,声音如同滚雷:
“你们为什么而战?”
不是质问,而是播种。
“播种者”权柄——思想启迪。
刺客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迟滞。尽管只有0.1秒,但在序列八的战斗中,0.1秒足以致命。
汉斯的军刀划过一道弧光。
不是砍,不是刺,而是挥洒——像在播种。
刀锋没入刺客的胸膛。
刺客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低头看着胸口的刀,又抬头看向汉斯眼中燃烧的金色火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倒下了。
第一个序列八,死。
但汉斯体内的“种子”也在迅速枯萎。维克多灌注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三分钟的时限,可能连一分钟都撑不到。
“还有一个!”维克多嘶声提醒,却突然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强行挤使用手套,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灵性。胸口的伤势爆发,鲜血从嘴角涌出。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
左手的白色手套,光芒彻底熄灭。
“维克多!”伊尔莎惊呼,想要扶他,却被另一个暗影刺客拦住了去路。
那个绕后的刺客,此刻眼中闪过一丝狰狞。他看到了维克多的虚弱,看到了汉斯体内那股陌生力量的不稳定,看到了机会。
“影子跳跃。”他低念。
身体瞬间融化,融入地面的阴影,以违背物理法则的速度,穿过二十米的距离,从维克多脚下的影子里钻出!
短刃刺向维克多的后心。
这一击蓄谋已久,快得连残影都看不见。
伊尔莎在那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
她离维克多还有三步。
汉斯被另一个追踪者缠住。
彼得和米哈伊尔自身难保。
没人能挡住这一刀。
除非——
除非她比刀更快。
“不!!!”
伊尔莎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尖叫。
不是恐惧,不是绝望,而是一种冲破极限的决绝。
她的灵魂深处,某种桎梏炸开了。
序列九“鼓舞者”,本应是以言语和信念激励他人的辅助途径。但此刻,在极致的保护欲驱动下,它的本质被扭曲、被升华、被推向了一个全新的方向——
如果鼓舞他人是为了守护共同的理想。
那么守护理想本身,是否就是这条途径的……终极形态?
伊尔莎的身体开始发光。
不是“鼓舞者”那种温暖的精神辉光,而是一种炽烈的、燃烧般的白色光焰。光焰中,无数规则线条重组、凝结,构成一个更加坚固、更加复杂的结构。
序列八。
“扞卫者”。
她突破了。
在生死关头,在想要保护最重要之人的意念驱动下,她跨越了那条界限。
但突破需要时间,而刀锋已经及体。
所以伊尔莎做了唯一能做的事。
她扑了上去。
不是冲向刺客,而是扑向维克多。
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刀锋前。
“以我之躯——”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筑彼之墙。”
“扞卫者”核心能力——“牺牲”。
短刃刺入了她的后背。
位置偏了一点——刺客原本瞄准的是心脏,但伊尔莎在最后一刻微微侧身,让刀锋从肋间刺入,穿透肺叶,却没有伤及心脏。
剧痛。
但她的动作没有停。
白色的光焰从伤口喷涌而出,如同有生命的锁链,顺着短刃蔓延,缠绕上刺客的手臂、身体。那是一种带有“绝对守护”属性的规则之力,它在伊尔莎体内燃烧,化为屏障,将她和维克多笼罩在内。
刺客发现自己拔不出刀了。
短刃被光焰“焊”在了伊尔莎体内。不仅如此,他的身体也被光焰禁锢,暂时无法移动。
“你疯了……”刺客眼中第一次露出惊骇,“……你会把自己烧光的!”
伊尔莎没有回答。
她甚至没有看他。
只是回过头,看着跪倒在地、意识模糊的维克多,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很淡,却很亮。
像夜空中最后一颗星。
“这次……”她轻声说,“我保护你了。”
说完,她身体一软,向前倒下。
倒在维克多身前。
像一面破碎的、却依然挺立的盾牌。
“伊尔莎——!!!”
汉斯目眦欲裂。金色的火焰从眼中喷薄而出,他一刀逼退缠住他的追踪者,转身扑向被禁锢的刺客。
军刀带着决死的意志,斩落。
刺客的头颅飞起。
第二个序列八,死。
但汉斯也到了极限。他单膝跪地,大口喘气,体内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播种者”的种子彻底枯萎,反噬袭来,他感到灵魂像被撕裂般疼痛。
剩下的两个序列九追踪者见状,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后退。
其中一人从怀中掏出信号弹,拉开引信。
“咻——嘭!”
红色的焰火升上天空,即使在午后阳光下也刺目无比。
“撤!”追踪者低喝,两人迅速退入树林深处。
他们不打算死战——信号已发,援军很快就会到。他们的任务从“击杀”变成了“拖延”。
汉斯挣扎着站起,踉跄走到维克多和伊尔莎身边。
维克多已经彻底昏迷,脸色白得吓人,呼吸微弱。伊尔莎趴在他身前,背上的短刃还在微微颤动,伤口周围的白光正在缓缓黯淡——那是“牺牲”之力在消散,一旦散尽,失血和脏器损伤会立刻要了她的命。
彼得和米哈伊尔相互搀扶着走来,两人都受了伤,但还能行动。
“汉斯队长……现在怎么办?”彼得声音颤抖。
汉斯看着昏迷的维克多,看着濒死的伊尔莎,看着远处天空中渐渐消散的信号弹烟迹,咬了咬牙。
“背上他们。”他说,“用最快速度,回根据地。第六处的援军最多半小时就会到,我们必须在那之前……进入游击区。”
彼得和米哈伊尔点头,小心地将维克多和伊尔莎背起。
汉斯捡起地上那把染血的军刀,看了一眼树林深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然后转身。
“走。”
五个伤痕累累的身影——两个昏迷,三个带伤——在午后的阳光下,向着葛培省的方向,开始了一场与死亡赛跑的逃亡。
而在更远的地方,秩序圣殿里,某个金发女孩合上了记录本,轻声叹息:
“凡人的战争……总是这么惨烈。”
她剥了颗糖,扔进嘴里。
“但正因如此……才值得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