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痕传回的消息如同在暗夜中点燃了一簇篝火,虽不足以驱散所有寒意,却清晰地照亮了前行的方向,也指明了潜藏的危机。证人分三路,由最精干的暗卫护送,悄无声息地踏上了前往帝都的险途。这条用智慧与勇气铺就的隐秘战线,牵动着镇国公府内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陆沉星的“课堂”,也随之进入了最贴近实战的阶段。陆寒州不再仅仅与他推演沙盘或分析律法,而是开始将墨痕定时传回(通过极其隐秘且断续的渠道)的行程简报交给他,让他根据有限的、甚至可能带有迷惑性的信息,去判断三路队伍的实时处境,预判可能遭遇的麻烦,并提出应对建议。
“北路队伍三日未有消息传来,按原定路线,他们应已进入苍云山脉支脉。”陆寒州指着舆图上一条蜿蜒曲折的细线,语气平静,眼神却锐利,“星星,你以为他们可能遇到了什么?我们又当如何?”
陆沉星凝视着那片被标记为“山高林密、易有匪患”的区域,眉头微蹙。他回想起母亲之前整理的、关于帝国各地绿林势力的大致分布信息,其中苍云支脉似乎盘踞着一股不算大、但以熟悉地形、行动诡秘着称的山匪,偶尔也会接些“黑活”。
“若是寻常山匪,以护送队伍的战力,当可应付。孩儿担心的是,若顾家已察觉到什么,假借山匪之名,行拦截之事。”陆沉星分析道,“我们无法直接联系队伍,但或许可以通过母亲在北境与帝都之间的信息网络,向苍云山脉附近我们可信的、或可收买的眼线传递讯号,让他们留意是否有非比寻常的、疑似官兵或精锐私兵装扮的人员在该区域活动。同时,是否可以让其中一路作为疑兵的队伍,故意在邻近区域制造些动静,吸引可能的注意力?”
他的思路愈发缜密,开始尝试主动布局,而不仅仅是被动应对。陆寒州微微颔首:“疑兵之策可用。但传递讯号需极其谨慎,绝不能暴露我们与证人队伍之间的关联。此事,需与你母亲仔细商议。”
沈清辞的作用,在这一阶段愈发凸显出其不可替代性。她不仅是信息的接收站,更是整个秘密行动的后方协调中心。墨痕传回的密报需要她用特定的方式解码,再提炼出核心内容呈送父子二人;而陆寒州与陆沉星商议出的对策、需要外界配合的环节,最终也由她转化成具体的指令,通过“北雪初晴”那几张几乎不为人知的核心网络,悄无声息地传递出去。
她如同一个技艺精湛的织女,在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间穿梭,将它们巧妙地编织成一张既能传递信息、又能提供掩护的网络。她调动资源的范围,已经超出了单纯的商业人脉,触及了一些因受过陆家恩惠、或因厌恶顾家作为而愿意在关键时刻提供帮助的地方小吏、驿丞,甚至是某些灰色地带的头面人物。这种调动,不仅需要智慧,更需要平日里积累的深厚人情与精准的判断力,确保每一个环节都足够可靠。
与此同时,她对外界舆论的监控也一刻未曾放松。顾家显然也察觉到了陆家并非坐以待毙,加大了舆论攻势。市井间关于陆寒州“残暴不仁”、“北境只知陆帅不知陛下”的流言版本更多,也编造得愈发“有鼻子有眼”。甚至开始有御史在朝会上旁敲侧击,催促三司尽快定下会审日期,以免“拖延生变”,营造出一种陆家试图阻挠审查的印象。
这些动向,都被沈清辞一一记录下来,冷静地分析其背后的意图和可能的后续动作。“他们急了。”沈清辞在一次家庭小议时,冷静地判断,“如此迫不及待地煽风点火,恰恰说明他们对我们可能找到的反击手段心存忌惮,试图在证人抵达、真相大白之前,造成既定的舆论审判。”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让因证人上路而稍显振奋的陆沉星瞬间清醒。是啊,战场不仅仅在证人来京的路上,也不仅仅在未来三司会审的公堂,更在帝都每个人的心里,在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心中。
“母亲,那我们……”陆沉星看向沈清辞。
“我们以静制动。”沈清辞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们越是鼓噪,我们越要沉得住气。陛下圣明,岂会轻易被流言裹挟?我们之前传递的‘期盼公正’之言,此刻便是最好的应对。我们要让陛下看到,面对汹汹物议,陆家依旧恪守臣节,安静等待,这份定力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她看向陆寒州:“夫君,是否可以让安国公夫人等几位老成持重的勋爵,在合适的场合,比如宫宴或内廷请安时,向陛下或皇后娘娘提一句,近日市井流言纷杂,恐非国家之福,相信朝廷自有明断?”
陆寒州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分寸需拿捏好,只是表达对朝局稳定的关切,不直接涉及本案。”
这番谋划,看似被动,实则是在更高的层面与顾家进行博弈。陆沉星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对母亲的政治智慧有了更深的理解。她不像父亲那样锋芒毕露,以军略权势压人,而是以一种柔韧的、浸润的方式,在规则的缝隙间,为家族争取着最宝贵的转圜空间和帝心倾向。
压力之下,陆沉星感觉自己过往所学的一切——经史子集的义理,兵法韬略的奇正,律法刑名的严谨,乃至母亲所授的人情世故——都在被飞速地融会贯通。他开始明白,真正的强大,是能够灵活运用所有知识,在不同的战场上,采用最合适的策略。
这天夜里,他独自在房中,对着帝国刑狱体系的结构图,反复推演三司会审时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他想到了程序争议,想到了对方可能突然抛出新的、未经证实的“证据”,想到了主审官可能存在的偏见,甚至想到了若证人最终未能及时赶到,他们该如何利用现有条件进行绝地反击。
他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性,以及对应的策略要点,都密密麻麻地写在一张纸上,不追求文采,只求逻辑清晰,应对迅速。写完后,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因为这份充分的准备而稍稍松弛了一些。他知道,这还远远不够,但他正在尽力,将未知的风险,一点点转化为可以应对的挑战。
窗外,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但陆沉星知道,在这寂静之下,是无数股暗流在汹涌碰撞。他握紧了拳头,感受着体内那股日益增长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