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超鼻腔里哼出一股冷气,显是不信这番说辞,却似对“异数”二字心存忌惮,转而将威压倾泻于我:“扈三娘!本将予你机会,非是让你空手而回,徒增伤亡!你还有何话说?”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气血与厌恶。此刻翻脸,立成齑粉。必须虚与委蛇,争得喘息之机。
“都监明鉴,”我微躬其身,语气不卑不亢,“‘星陨之地’确如云先生所言,凶险异常,古阵反噬非比寻常。小女子侥幸引动星门,身负重伤,几近殒命。秘道入口或已崩塌,然此行亦非全无收获。”我抬眼,迎向他审视目光,“至少证实,小女子对都监……尚有可用之价。至于梁山内情、‘归墟’秘辛,我所知所感,远胜一张死图。只是……”我语锋一顿,面露难色。
“只是什么?”张超眉头锁紧。
“只是栾教师伤重垂危,若有不测,小女子心神崩乱,恐难为都监效犬马之劳。且身边弟兄伤亡惨重,人心浮动,亟需安抚定势。”我提出条件,合情合理,“恳请都监允准,容我先行探视教师,救治伤患,稍作安顿,再图后计。”
此为缓兵之策,亦为试探。我需确认栾廷玉等人安危,设法取得联系。
张超目光如钩,似要剖开我肺腑,判断真伪。帐内空气凝滞。赵大眼神闪烁,王五嘴角噙着冷笑。
良久,张超方冷然道:“便予你一日。一日后,若无切实之策,军法无情!”他挥手下令:“带他们去伤兵营!严加看管!”
“谢都监。”我垂首行礼,暗松半口气。第一步,成了。
我们被“护送”至营地边缘一处更为破败、气味混杂的帐篷区。此地显然是收容重伤俘卒之所,呻吟咳嗽不绝于耳,绝望气息弥漫。
在角落一顶勉强遮风的破帐内,终见栾廷玉。他仍昏迷不醒,卧于发霉草堆,面色灰败如金纸,呼吸微弱几不可察。张嫂与孙小妹守在一旁,眼肿如桃,见我进来,孙小妹顿时扑来,泪如雨下:“姑娘!您可回来了!教师他……他今早又呕血了!”
我心头一紧,蹲身探查。栾廷玉脉象浮滑无力,时断时续,显是油尽灯枯之兆。张超虽允军医诊治,恐也只是敷衍。必须尽快设法弄到好药!
“李教头、石彪他们呢?”我低声急问。
“李教头被唤去修缮工事,石彪哥和高烧不退,在隔壁帐中……”张嫂哽咽道,“姑娘,那张都监的人看得紧,送来的药尽是些草根树皮,如何能救命?”
正说着,帐帘掀动,一名穿着号衣、面色蜡黄的老军医端着药碗进来,态度敷衍:“喝药了。”碗中汤水浑浊,药味淡薄。
我接过药碗,指尖一探,温凉不均,药渣沉底,显然是仓促熬就的劣药。强压怒火,我塞给老军医一小块碎银(云中鹤此前所赠),低声道:“老人家,行个方便,能否换些真正的金疮药和参须?救命之恩,必当后报。”
老军医捏了捏银子,浑浊老眼扫过帐外看守,又瞥了眼气若游丝的栾廷玉,终是叹了口气,低声道:“姑娘,非是老夫不肯……实在是……上头有令,对你们……唉,自求多福吧。”他摇摇头,放下药碗,匆匆离去。
此言如冰水浇头。张超果然未存善意,所谓“合作”,不过是利用与消耗!
此时,猴子悄无声息凑近,耳语道:“姑娘,我方才假装如厕,瞥见云先生那伙人去了西边一处独立营帐,守卫皆是蓝衣劲装,与官兵泾渭分明。还有……我好像看到之前那个叫‘蓝玉’的头领,带着几人骑马出营,往西北方向去了,马鞍后驮着几个长条包袱,用油布裹得严实。”
西北?那是“百里荒原”和“葬魂岭”方向!云中鹤的人此时出营,所为何事?是去探查星门失控后的遗迹?还是……另有图谋?那油布包裹,会是何物?
心念电转间,忽闻帐外传来一阵喧哗与马蹄声!有传令兵疾驰而过,高呼:“都监有令!各营戒备!哨探回报,西南三十里外发现梁山贼骑踪迹,疑似‘金眼彪’施恩所部!”
施恩?!他竟敢主动靠近官兵大营?是挑衅,还是……与营内某人有所勾连?
帐内气氛瞬间紧绷。张嫂与孙小妹面露惊恐。猴子握紧短刀。连昏迷中的栾廷玉,眉头亦似痛苦地蹙起。
危机四伏,暗流涌动。张超的杀意,云中鹤的图谋,梁山贼寇的逼近,还有营内可能的眼线……这小小伤兵营,已成风暴眼中的孤舟。
我扶住冰冷帐柱,指尖深深掐入木缝。一日之期,短暂如烛火。必须在各方势力撕破脸皮前,找到破局之策。云中鹤提及的“巡天鉴”与那“大人”,张超对此是否知情?这或许是唯一的突破口……
“小妹,”我拉过孙小妹,声音低不可闻,“你仔细留意往来士卒交谈,特别是关于……朝廷、京城、或是……‘鉴’字的任何话语,一字不漏记下。”
必须主动出击,在这死局中,撬开一丝缝隙。目光落在那碗冰冷的药汤上,倒映出自己苍白却决绝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