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查村落归来,黑风隘的夜晚似乎不再那么寒冷刺骨。我们带回了确切的消息:那是一个与世无争、穷苦闭塞的小山村,并非梁山或官府的据点。风险暂时降低,机遇的大门裂开一道缝隙。
洞内,篝火噼啪。栾廷玉靠坐在石壁下,虽仍虚弱,但眼神已恢复往日的锐利,听我详细禀报。猴子在一旁补充细节,张嫂等人围坐静听。
“十户左右,贫瘠,少与外界往来,应是逃税避役的山民。”我总结道,“眼下最缺的是盐和铁器。盐是命脉,伤口清洗、食物保存都离不开。铁器则关乎防御和狩猎效率。”
“嗯。”栾廷玉微微颔首,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敲击,“与山民交易,如履薄冰。彼等虽弱,却排外,且恐与山下有蛛丝联系。如何取信?以何交易?”
这正是关键。我们有什么?除了从扈家庄带出的少许金银(不敢轻易动用),便是这山中的出产。但直接拿野味皮子去换,量少不说,也容易引人注目。
我沉吟片刻,脑中现代的商业思维开始转动:“直接交易野物,次数多了必惹疑心。我们需提供他们急需,而唯有我们能稳定供应的东西。”
“何物?”猴子好奇。
“安全。”我吐出两个字,见众人不解,解释道,“山民惧官、惧匪、惧猛兽。我们可借徐老先生之名,不,甚至不需露面,暗中保他们一方平安。”
我详细道来:“猴子继续侦察,摸清村落周边主要的威胁是什么——是特定的猛兽巢穴,还是小股流窜的毛贼?我们暗中清除威胁,不留痕迹。同时,偶尔‘遗落’一两张硝制好的皮子,或处理好的兽肉在他们必经之路,制造山神庇佑或神秘猎户的传闻。”
“先施恩,不图报,降低戒心。”栾廷玉眼中闪过赞许。
“待他们习惯这份‘庇佑’后,”我继续道,“我们再选择一户看起来最老实、人口简单的,与之接触。用盐或铁器为饵,但交换方式要隐蔽。比如,指定地点,以物易物,不见面。我们提供他们需要的兽肉、药材,换取少量的盐和废旧铁器。量要少,次数要稀,如同山间偶然的物物交换,不引人注目。”
“妙啊!”猴子拍腿,“咱们当个‘影子货郎’!既得了所需,又不暴露跟脚!”
“正是此意。”我点头,“但此事需极谨慎。选择哪户人家,由猴子暗中观察其品行决定。交易地点需在我们可控范围内,设好预警和退路。第一次交易,量要极少,试探反应。”
栾廷玉沉思良久,方道:“此计可行,但需备万全。猴子选人要准。交易时,我与三娘暗中策应,以防有变。张嫂小妹留守,照顾徐老……和据点。” 他自动将徐老人算作了需要“照顾”的留守人员,语气微妙。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准备。猴子负责甄选目标家庭和摸清威胁;张嫂小妹加紧硝制皮子,处理药材;我则和栾廷玉推演各种意外情况及应对方案。徐老人依旧每日傍晚来去,对我们暗中进行的准备似乎毫无察觉,又或是漠不关心。
几日后,猴子锁定了目标——村西头独居的老猎户周老爹,无儿无女,性子孤拐,但为人正直,是村里最好的猎手,因年老体衰,近来收获寥寥,生活困顿。威胁也探明:村后山沟里有一窝野猪,时常毁坏田地,伤及牲畜,村民苦不堪言。
时机成熟。
是夜,月黑风高。我和猴子潜入村后山沟。依计而行,并未强攻,而是利用地形和猴子设置的陷阱,惊扰驱赶野猪群,将其引向更深的山林,远离村落。过程中,故意“遗落”一张硝好的獐子皮在周老爹常走的山路旁。
次日,村里便传开山神显灵驱走野猪的消息,周老爹捡到獐皮,更是深信不疑,对山敬畏更甚。
又隔两日,黄昏。周老爹家破旧的木门上,用树枝别着一小包用大树叶包裹的、精心处理过的野兔肉,旁边放着一小块粗盐。树叶上,用木炭画了个简单的箭头,指向村外密林深处一处废弃的炭窑。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试探。
我和栾廷玉潜伏在炭窑附近的制高点,弓箭上弦,凝神戒备。猴子则远远监视周老爹的动向。
只见周老爹拿着那包肉和盐,在门口愣了许久,浑浊的老眼看了看山林,又看了看手中的东西,最终,他蹒跚回屋,片刻后出来,将那块盐用布包好,又添了一小袋自己晒的干蘑菇,小心翼翼放回原处,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他收下了肉,还回了礼,但没有去炭窑。
“他怕了,或者……不信。”猴子低声道。
“未必。”栾廷玉目光深邃,“他在观望。礼收了,是善意。不回礼,是划清界限。添了回礼,是试探,也是规矩。他在等我们下一步。”
果然姜是老的辣。周老爹在用山民的方式回应:我接受了你的好意,但不想深交,这些蘑菇是谢礼,两清。
“怎么办?”猴子问。
“继续。”我沉声道,“下次,放一把缺口但还能用的旧柴刀,换他的盐和蘑菇。若他收了,并且放上我们需要的东西,这线就算搭上了。”
如此又往复两次。周老爹从最初的谨慎,到渐渐习惯。他每次都会放上等值的盐或一些山货,甚至有一次,放了一把锈迹斑斑但磨一磨还能用的旧匕首。沉默的交易网络悄然建立。
通过这种无声的交流,我们不仅换到了急需的盐和铁,还间接了解到村中乃至山外的零星信息:官兵曾来征过一次粮,匆匆而去;有梁山泊的小股人马在更远的山外活动,但未进山;山下的世道,似乎更乱了。
这日,徐老人诊完脉,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看着洞角堆放的换来的盐块和铁器,忽然淡淡开口:“与山下的交易,还顺利?”
我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老先生何出此言?”
徐老人浑浊的眼睛扫过我:“山野之民,骤然得此精盐、铁器,岂是寻常猎户所能有?周老头近日气色颇佳,院里还挂起了新硝的皮子。”
他果然知道!而且知道得如此清楚!
我握紧了袖中短刃,直视他:“老先生既已知晓,意欲何为?”
徐老人却摇了摇头:“老夫无意过问。只是提醒你们,周老实虽嘴严,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近日,村里来了个走方郎中,在打听山中可有生人异动。”
走方郎中?我心下一凛。是巧合,还是……
徐老人不再多言,拄着棍起身,蹒跚离去。走到洞口,他脚步顿了顿,背对着我们,声音飘忽:“这世道,想安心吃口盐,不易。好自为之。”
望着他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我眉头紧锁。徐老人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我们的“影子交易”,恐怕已引起了一些有心人的注意。那个突然出现的“走方郎中”,是最大的变数。
平静的日子,似乎快要到头了。必须加快步伐,在风暴来临前,让黑风隘真正具备自保之力。
“猴子,”我转身,语气凝重,“从明天起,交易暂停。你重点监视那个郎中和村落动向。我们需要知道,来的到底是哪路神仙。”
危机感再次笼罩下来。但这一次,我们不再是被动逃亡的猎物。黑风隘,已是我们的巢穴。无论来的是谁,想要啃下这块骨头,也得崩掉几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