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脏抹布,沉甸甸地压在城中村那片杂乱无章的屋顶上。
阿光,人如其名,剃着一个锃亮的光头。
他不像豹哥手下其他那些咋咋呼呼的混混,他很安静。
此刻,他就那么安静地蹲在巷口一个卖臭豆腐的摊位后面,手里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那双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睛,正透过袅袅升起的、带着异香的油烟,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那栋黑黢黢的居民楼。
在他身后,还蹲着三个同样精悍的小弟,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
“光哥,咱们就这么干等着?”一个小弟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豹哥不是让我们来会会那个什么‘武林高手’吗?直接冲上去,把他腿打断不就完事了?”
阿光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蠢货。”
他将那根没点燃的烟,在指间缓缓地转动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与他粗犷外表极不相符的冷静与讥诮。
“耗子那三个废物,是怎么折的?”他反问道。
“呃……听耗子说,是那小子会功夫,能用胳膊把钢管给震断。”
“所以啊。”阿光打断了他,“一个能徒手震断钢管的人,你还想着直接冲上去跟他硬碰硬?你那骨头,是比钢管还硬,还是觉得自己的命,比耗子那条胳膊要贱?”
小弟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涨得通红。
阿光这才缓缓地转过头,那双在黑暗中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扫过面前的几个手下。
“都给我听好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们今天来,不是来打架的,是来试探的。”
“试探?”
“没错。”阿光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豹哥要的,不是一个被打断腿的废物,而是那个小子的底细。他到底是什么来路?他那身所谓的‘功夫’,到底是真的,还是耗子那废物吹出来的牛逼?他的弱点,又是什么?”
他顿了顿,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那栋居民楼的三楼,那个亮着微弱灯光的窗户。
“任何猛兽,都有自己的软肋。直接去捅老虎的屁股,那是莽夫的行为。一个聪明的猎人,会先找到老虎最在乎的那块肉,然后,在那块肉上,下毒。”
他从手下那里,早就打探清楚了。
目标,苏壮,男,十九岁,孤儿,之前一直在城南垃圾场捡破烂。最近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突然发了一笔横财。
还有一个关键信息。
他跟隔壁那个带着个拖油瓶的小寡妇,刘梅,走得很近。
甚至,在前天晚上,还为了那个小寡妇的女儿,深夜抱着孩子往医院跑,还大方地甩出了好几百块的医药费。
一个穷小子,为一个非亲非故的女人,做到这个份上……
阿光的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更浓了。
“软肋,这不就找到了吗?”
……
苏壮最近过得很平静。
自从那天从老金那里拿到那笔六十多万的巨款之后,他就像一只进入了冬眠期的熊,彻底蛰伏了下来。
他没有再去垃圾场,也没有再联系老金。
每天,他就待在那个空旷的仓库里,一边等着他网购的那个“超级充电桩”上门安装,一边,则是在疯狂地“充电”,和熟悉自己那日益强大的能力。
他发现,随着能量的补充,【解离】的精度都有了显着的提升。
他甚至可以,在不接触的情况下,隔着五六米的距离,就将一把锁的内部锁芯,给悄无声息地解离成一堆金属粉末。
这种神不知鬼不觉、堪称“降维打击”的手段,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至于豹哥那边,一连几天,都风平浪静,仿佛耗子那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这异常的平静,反而让苏壮心中的警惕,提到了最高。
暴风雨来临前,总是格外的宁静。
他知道,对方,在等一个机会。
而他,也在等。
这天傍晚,苏壮像往常一样,从仓库返回自己那个位于城中村的、临时的“家”。
刚一拐进楼下那条熟悉的巷子,他的脚步,就微微一顿。
他敏锐地察觉到,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空气中,多了一股陌生的、充满了侵略性的气息。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朝着巷子口的方向,扫了一眼。
只见四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正或蹲或站地,聚集在巷口的臭豆腐摊旁。
为首的,是一个剃着光头、穿着黑色背心、浑身肌肉虬结的男人。
他没有看苏壮,只是低着头,很专注地,在吃一碗臭豆腐。
但他身上那股子如同蛰伏猛兽般的、危险的气息,却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了整个巷子口。
苏壮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阿光。
他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从对方那沉稳的气场和身后那几个小弟隐隐以他为首的站位来看,这个光头,绝对不是耗子那种级别的杂鱼。
这,应该就是老金口中,豹哥派来的那条“最能打的狗”了。
苏壮的心中,瞬间了然。
他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就那么目不斜视地,从那几人身边,走了过去,仿佛他们只是一群无足轻重的路人。
而在他与那个光头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锐利,如同刀锋般的目光,从下至上,将他整个人,都仔仔细细地“刮”了一遍。
那是一种,猎人在审视猎物的眼神。
苏壮面不改色地走进了楼道。
……
果然,麻烦,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快。
就在他上楼后不到十分钟,楼下,就传来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苏壮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的一角,面无表情地,向下望去。
只见刘梅,正拉着女儿小雅的手,从外面回来。
小雅的手里,还举着一串红彤彤的、看起来很诱人的糖葫芦,小脸上,洋溢着一丝难得的、开心的笑容。
然而,当她们走到巷子口时,那个光头,阿光,和他手下的三个小弟,却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刚好,挡住了她们母女的去路。
“呦,这不是梅梅妹子吗?下班回来啦?”
一个黄毛小弟,脸上挂着淫邪的笑容,吹了声口哨,语气轻佻地说道。
刘梅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她下意识地将女儿小雅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抓着女儿的手,也收紧了几分,脸上,露出了惊恐和戒备的神色。
“你……你们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阿光缓缓地走了上来,他比刘梅高出一个头还多,那壮硕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们母女俩完全笼罩,“就是几天没见,哥哥们有点想你了,想请你跟我们去喝两杯,聊聊天。”
说着,他身后的几个小弟,便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猥琐的哄笑声。
“我不认识你们!请你们让开!”刘梅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发颤,但她依旧鼓起勇气,将女儿死死地护在身后。
“别这么见外嘛。”那个黄毛小弟笑得更开心了,“你不认识我们,我们可认识你啊。你不就是三楼那个小白脸,苏壮的姘头吗?”
“听说那小子最近发了笔横财啊,怎么着?是不是把你伺候得不错,给你的‘辛苦费’也够多啊?哈哈哈!”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刘梅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你们胡说八道!我跟他只是普通的邻居!”
“邻居?什么样的邻居,能半夜三更地,又是抱你女儿,又是给你甩医药费的啊?”阿光冷笑一声,他往前逼近一步,那股子凶悍的气息,压得刘梅几乎喘不过气来,“少他妈跟老子装纯了!你能伺候那个小白脸,怎么就不能伺候我们爷们了?怎么?看不起我们?”
他的目的很明确。
就是要把事情闹大,要把苏壮给逼出来!
他要看看,这个被耗子吹得神乎其神的“武林高手”,在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他想当然地认为)受到欺辱时,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他会不会出手?
他如果出手,实力,又到底如何?
楼上,三楼的窗户后面。
苏壮看着楼下发生的一切,那双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里,一点一点地,开始有冰冷的、如同风暴般的寒意,在凝聚。
他知道,这是陷阱。
是对方故意摆出来,逼他往下跳的阳谋。
他甚至能猜到,在这条巷子的其他角落里,肯定还埋伏着更多的人手,就等着他冲下去,然后一拥而上,用人海战术,来试探他的深浅。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忍。
应该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这是最聪明的选择。
可是……
当他的目光,落到那个被吓得躲在母亲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女孩身上时。
当他看到,小雅因为极度的恐惧,那张苍白的小脸,开始一点点地憋红,呼吸,也再次变得急促而困难时。
当他听到,那阵熟悉的、撕心裂肺的、带着“嘶嘶”声的哮喘咳嗽声,再次响起时。
他那颗用理智和冷漠构筑起来的、坚硬无比的外壳,“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
一股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熟悉的、混杂着无力与愤怒的黑色火焰,从那道裂缝里,轰然喷涌而出!
恃强凌弱!
这是他最恨,也最瞧不起的行为!
他想起了垃圾场里,那些为了半个发霉的馒头,就对更弱小的孩子拳打脚踢的恶棍。
他想起了黑心张,因为他多捡了两个饮料瓶,就将他辛辛苦苦攒了一周的废品,全部抢走时,那张丑陋的嘴脸。
他想起了自己。
想起了那个在无数个寒冷的夜里,只能抱着双臂,独自一人,默默忍受着这个世界所有恶意和欺凌的,弱小的自己。
他发过誓。
如果有一天,他有了力量。
他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楼下,小雅的哮喘,犯了。
小女孩的哭声,和那濒死般的咳嗽声,像一把把最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扎在了苏壮的心脏上!
刘梅已经彻底慌了神,她抱着女儿,哭喊着,哀求着,但阿光和他手下那几个混混,却像是一群欣赏着猎物垂死挣扎的鬣狗,脸上,挂着残忍而冷漠的笑容,没有丝毫要让开的意思。
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们要的,就是用这个孩子的痛苦,来逼出那条藏在洞里的“龙”!
苏壮的眼神,变得冰冷。
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知道,阿光的目的,达到了。
他被成功地激怒了。
但是……
苏壮缓缓地,松开了那只因为愤怒,而早已攥得指节发白的拳头。
但他知道,现在冲下去,正中对方的下怀。
那不是勇敢,是愚蠢。
他没有再看楼下那令人心碎的一幕,而是缓缓地,拉上了窗帘,将所有的光明与喧嚣,都隔绝在了窗外。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而苏壮那张隐藏在黑暗中的脸,平静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