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还充斥着惨叫、怒吼和金属碰撞声的空气,此刻只剩下一种粘稠的、混杂着血腥与尘土味道的沉寂。
二十几个壮汉,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构成了一幅光怪陆离的现代浮世绘。有的抱着扭曲的胳膊,疼得满脸冷汗,却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有的则蜷缩着身体,像一只被煮熟的大虾,无意识地抽搐着。
他们的武器,砍刀、钢管,散落得到处都是,在幸存的几支手电筒那摇曳不定的光柱下,反射着冰冷而绝望的光。
苏壮站在这一片狼藉的中央,如同一尊从修罗场中走出的雕塑。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吸略显急促。
一场高强度的、以一敌二十的正面冲突,对他而言,也并非毫无消耗。无论是体力,还是操控纳米蜂群所需要的精神力,都让他感到了一丝久违的疲惫。
“还是得多充电啊。”
苏壮的内心,不合时宜地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看来回头得跟老金商量一下,把仓库的电费标准,从民用改成工业用,不然这么充下去,电业局该上门查水表了。”
他甩了甩有些发麻的右手,目光越过满地的“战利品”,缓缓地投向了通往二楼的那个黑漆漆的楼梯口。
那里,还站着一个人。
最后一个。
也是最大的一条鱼。
……
豹哥的身体,紧紧地贴着楼梯口的墙壁,冰冷的水泥,让他那因为恐惧而燥热的身体,感到了一丝凉意。
他听到了楼上那逐渐平息的惨叫。
他听到了那最后归于死寂的沉默。
他知道,结束了。
他带来的,浩浩荡荡的六车人马,他纵横这片地界十几年积攒下来的最精锐的班底,就在这短短的一个小时内,被一个人,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全军覆没了。
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跑?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尖叫着。
顺着楼梯下去,冲出这栋该死的鬼楼,发动汽车,有多远跑多远!
然而,他的双腿,却像是被灌满了铅,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
他不能跑。
他是豹哥。
如果今天,他像一个丧家之犬一样,从自己的手下尸体中逃出去,那么,他也就不是豹哥了。
他的名声,他的地位,他的一切,都将在这栋烂尾楼里,和他的手下们一起,被埋葬。
“呼……吸……呼……”
豹哥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从空气中汲取一丝勇气。
他一把拉开了自己的裤子,掏出了自己的枪——黄金沙漠之鹰。
纯金打造的枪身,在楼梯口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下,反射着一种奢华而又冰冷的光泽。这把枪,他从未在实战中使用过,它更多的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但今天,它成了他心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双手紧紧地握着枪,沉甸甸的重量,让他那因为恐惧而颤抖的双手,稍微稳定了一些。
他缓缓地,从楼梯口的阴影里,探出了半个身子。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站在一片狼藉中央,如同魔神般的身影。
也就在同一时间,苏壮,也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
苏壮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而豹哥的眼神,则充满了血丝、疯狂,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你……你他妈的……”
豹哥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他用枪口,死死地指着苏壮,试图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壮胆,“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苏壮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只是看着豹哥手中那把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扎眼的金色手枪,脸上露出了一丝饶有兴致的表情。
“哟,纯金的?”
苏壮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逛商场的珠宝柜台,“豹哥果然是讲究人。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用纯金做枪,硬度不够,很容易炸膛的。这属于基础的材料学常识,你这供应商,不太专业啊。”
“我操你妈的常识!”
豹哥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他猛地将枪口抬高,对准了苏壮的脑袋,“老子不管你是什么牛鬼蛇神!今天,你必须死在这儿!”
然而,他虽然吼得声嘶力竭,握枪的手,却在剧烈地颤抖着。
他的食指,就放在扳机上。
他只需要轻轻一动,或许,就能结束这场噩梦。
但他,却迟迟不敢扣下。
他在害怕。
他在害怕,当他扣下扳机后,听到的,依旧是那阵令他心胆俱裂的、“咔咔”的空响。
那将彻底摧毁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而苏壮,似乎看穿了他的色厉内荏。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迈开了脚步,朝着豹哥,一步一步地,缓缓走去。
“哒…哒…哒…”
空旷的楼层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每一步,都像是死神的丧钟,重重地敲击在豹哥的心脏上。
“你别过来!!”
豹哥的瞳孔,因为恐惧而急剧收缩。他一边用枪指着苏壮,一边控制不住地向后退去,“我告诉你!你再敢上前一步,我他妈的就开枪了!”
苏壮置若罔闻。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依旧保持着那种恒定的、令人窒息的节奏。
十米。
八米。
五米。
距离,在一点一点地缩短。
豹哥的心理防线,在一点一点地被压垮。
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那双平静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因为恐惧而扭曲的面孔。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类。
而是一个从地狱深渊中爬出的、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
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他的额头上,冷汗如注,顺着脸颊滑落。
“我开枪了!我真的开枪了!!”
他发出了最后的、带着哭腔的哀嚎。
然而,苏壮,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距离,不足一米。
苏壮甚至能闻到,从豹哥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因为极度恐惧而产生的汗臭,混合着高级古龙水的古怪味道。
他停下脚步,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他的目标,不是豹哥的身体,而是那把,被豹哥视作最后希望的,黄金沙漠之鹰。
“这把枪,挺漂亮的。”
苏壮的语气,依旧平静,“可惜,是个样子货。”
说完,他的手,轻轻地,握住了那冰冷的枪身。
那一刻,豹哥浑身的肌肉,都僵住了。
他感觉自己握住的,不是一把枪,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想开枪,想反抗,想抽回手。
但是,他的身体,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完全不听大脑的使唤。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手,覆盖住了自己的手,然后,轻轻地,将那把枪,从他已经因为脱力而变得软弱无力的手中,拿了过去。
整个过程,轻而易举,就像从一个三岁孩童的手里,拿走一根棒棒糖。
苏壮把玩着手中这把沉甸甸的黄金手枪,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然后,在豹哥那已经彻底呆滞的、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的注视下。
他开始,发力了。
他双手握住枪身,就像在揉一团面泥。
“咯…吱…咯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把由纯金和精钢打造的、象征着力量与地位的“枪中之王”,在苏壮的手中,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形、扭曲!
金色的外壳,被硬生生地捏得凹陷了下去,露出了里面银白色的钢制零件。
坚硬的枪管,在他的手中,被拧成了一个麻花。
扳机、击锤、套筒……这些精密的、代表着现代工业结晶的零件,在他的手中,被一一地、粗暴地、揉捏成了一团无法分辨形状的金属疙瘩。
金色的碎屑,和断裂的零件,如同沙砾一般,从他的指缝间,簌簌地落下。
整个过程,持续了十几秒。
当苏壮松开手时。
那把曾经威风凛凛的黄金沙漠之鹰,已经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一堆闪烁着金色和银色光芒的、不规则的金属碎屑和零件残骸,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叮零当啷……”
苏壮随手一扬,那些金属垃圾,掉落在水泥地上,发出了几声清脆的、如同为豹哥的王座奏响的哀乐。
豹哥的身体,晃了晃。
他低着头,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堆曾经属于他的“玩具”,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如同野兽般的嘶鸣。
他的世界观,他的信仰,他赖以生存的一切,都在这一刻,随着那把枪的粉碎,而彻底地,崩塌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苏壮。
他的眼神中,再无一丝一毫的凶狠与疯狂,只剩下最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与迷茫。
“你…你……”
他的嘴唇哆嗦着,却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终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字。
“你到底是人是鬼?”
话音刚落,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瘫软在地。
整个人,像是一滩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烂泥。
苏壮看着瘫在自己脚下,已经彻底精神崩溃的豹哥,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怜悯。
他缓缓地蹲下身子,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了豹哥的头顶上。
豹哥浑身一颤,像是一只被天敌按住的兔子,连挣扎的勇气都没有。
“我是谁,不重要。”
苏壮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在情人的耳边低语,但传入豹哥的耳中,却比来自九幽地狱的魔音,还要恐怖。
“重要的是,我是来送你上路的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
一个无声的指令,在苏壮的脑海中下达。
【解离】
目标:大脑皮层——钙、钠离子。
随机,微量,不可逆!
这不是为了杀戮。
而是一种更高级,也更残忍的“手术”。
他要做的,不是摧毁这台“电脑”的硬件,而是从最基础的层面上,扰乱它的“操作系统”,让它陷入永恒的、不可逆转的乱码之中!
纳米蜂群,如同亿万个无形的幽灵,瞬间穿透了豹哥的头骨,抵达了那片掌管着人类思想、情感与记忆的、最神秘的禁区。
然后,它们开始,跳舞。
豹哥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的瞳孔,瞬间放大,失去了所有的焦距。
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他的大脑内部,疯狂地肆虐!
他的记忆,他的人生,他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像是一张被投入了碎纸机的画卷,被撕扯成了无数混乱的、毫无逻辑的碎片!
他看到了自己小时候,在孤儿院里,被人抢走最后一个馒头的场景。
下一秒,他又看到了自己第一次砍人时,鲜血喷溅在脸上的温热触感。
紧接着,画面又跳转到他躺在最喜欢的女人肚皮上,抽着雪茄的那个下午。
无数的画面,无数的声音,无数的情感,在他的脑海中,如同爆炸的星辰,混乱地交织、碰撞、湮灭……
他想思考,却无法组织起任何一个完整的念头。
他想说话,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舌头,发出任何一个清晰的音节。
他的意识,他的自我,他之所以为“豹哥”的一切,都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被彻底地,抹除得一干二净。
几秒钟后。
苏壮,缓缓地收回了手。
他面前的豹哥,还活着。
但他,也已经死了。
他瘫在地上,嘴角歪斜,晶莹的涎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眼神空洞而涣散,嘴里发出着“啊…呀…”的、如同婴儿般的、毫无意义的呓语。
从此,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心狠手辣的黑道大哥。
多了一个,永远活在自己混乱世界里的,疯子。
……
苏壮站起身,环视着这片狼藉。
他从地上一个昏迷的混混口袋里,摸出了一部手机。
他没有用自己的手机,是为了不留下任何痕迹。
他拨通了那个他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报警中心。”一个沉稳的女声传来。
苏壮用一种经过伪装的、沙哑的嗓音,言简意赅地说道:
“城东,废弃钢厂旁的烂尾楼,有大型黑帮火拼,死伤惨重,带头的叫豹哥。你们可以来收网了。”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他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随后单手一捻。
手机化作尘埃,随风飘散。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停留。
他转身,迈过那些躺在地上呻吟、抽搐、或是已经陷入昏迷的身体,如同一个巡视完自己领地的君王,从容地,走下了楼梯。
片刻之后。
一阵沉闷而狂野的引擎轰鸣声,划破了这片罪恶之地的死寂。
一辆黑色的摩托车,如同暗夜的魅影,从烂尾楼的阴影中冲出,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消失在了黎明前,那最深沉的夜色之中。
身后,是满地的狼藉,和一个时代的终结。
身前,是未知的、崭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