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废车场中央,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阿光僵立在原地,他那张平日里写满凶悍与桀骜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被抽干了所有血色的惨白。他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倒映着那个正一步步向他逼近的、如同死神化身般的少年。
周围,是他的弟兄们。
曾经跟着他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弟兄们,现在却像一堆破败的垃圾,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的骨断筋折,有的昏迷不醒,只有微弱的呻吟声在死寂的夜风中断断续续地响起,像是为这场单方面的屠杀奏响的悲歌。
七个人。
不到两分钟。
甚至连对方的衣角都没能碰到。
阿光握着开山刀的手在剧烈地颤抖,那把分量不轻的刀在他手中,却轻得仿佛没有一丝重量。他的虎口被冷汗浸得湿滑,几乎快要握不住这柄象征着他地位与勇气的武器。
他混迹街头十几年,从一个最底层的小混混爬到豹哥手下第一打手的位置,靠的就是一股狠劲和不要命的凶悍。他砍过人,也被人砍过,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十几道,他从未怕过。
可今天,他怕了。
这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抑制的恐惧。
眼前的少年,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人类”这个物种的认知范畴。那神乎其技、仿佛武侠小说里才有的“点穴”和“隔山打牛”,彻底击碎了他用十几年血与火建立起来的、弱肉强食的世界观。
“沙……沙……”
苏壮的脚步声不急不缓,每一步的间隔都像是经过了精确的计算,稳定得令人发指。这声音,此刻在阿光听来,比任何催命的鼓点都更加恐怖。
退!
阿光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的身体比他的思想更诚实,双腿不受控制地向后挪动,脚后跟在碎石地上划出两道浅浅的痕迹。
“你……你别过来!”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尖锐而干涩,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你到底是谁?!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下这种狠手!”
苏壮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离阿光已经不到五米。他看着眼前这个色厉内荏的男人,眼神中古井无波,淡淡地开口道:“从你们决定拿刘梅母女威胁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不是无冤无仇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
“你们喜欢欺负弱者,而我恰恰喜欢欺负那些欺负弱者的人。”
“请原谅我这小小的爱好。”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阿光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明白了,对方今天来,就不是为了谈判或者恐吓,而是为了清算。
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往往会爆发出最疯狂的反扑。
“啊啊啊啊——!”
阿光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恐惧与绝望在他体内发酵,最终化作了一股歇斯底里的戾气。他不再后退,反而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将手中那把沉重的开山刀丢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哐当”声。
在苏壮略带一丝意外的注视下,阿光反手从自己的后腰皮带上,抽出了一柄寒光闪闪的三棱军刺!
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手锏!
开山刀,是用来威慑和群战的。而这柄军刺,才是他用来近身搏命,一击毙敌的凶器!
它的造型,决定了它一旦刺入人体,造成的将是无法缝合的、致命的创伤。
“我跟你拼了!”
阿光的双眼因为充血而变得赤红,他将所有的勇气和生命都赌在了这最后一击上。他整个人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公牛,躬身低吼着,朝苏壮的心脏位置,发动了决死冲锋!
军刺的尖端在月光下划过一道死亡的轨迹,直指目标!
面对这凝聚了阿光所有精气神的一击,苏壮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那不是凝重,也不是惊讶,而是一种近乎怜悯的漠然。
就在军刺即将触碰到他胸膛的零点一秒,苏壮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人类视觉的极限,阿光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那志在必得的一刺,竟然落空了。
而下一刻,一股让他遍体生寒的恐怖感觉,从他握着军刺的右手上袭来。
他的手腕,被一只手给握住了。
那只手,并不如何粗壮,甚至可以说有些清瘦,但却像一把烧红的铁钳,死死地箍住了他的手腕,让他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更让他感到头皮发麻的是,苏壮的另一只手,竟然直接迎向了他手中那锋利的军刺!
没有格挡,没有闪避。
苏壮就那么张开五指,用自己的手掌,硬生生地、正面握住了那柄足以洞穿钢板的三棱军刺的刃部!
“疯子!”
阿光的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狂喜!
用手掌去抓军刺的刃?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到,对方的手掌被锋利的三棱血槽割得血肉模糊,甚至被洞穿的场面!
“给我死!”
阿光眼中闪过最后的疯狂,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将手中的军刺向前送出,要将这只不知死活的手,连同它主人的胸膛一起贯穿!
他发力了。
他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然而……
什么都没有发生。
预想中刺破血肉的触感没有传来。
他手中的军刺,仿佛被焊死在了苏壮的手中,纹丝不动。
不对!
不是纹丝不动!
阿光惊骇地感觉到,自己手中的军刺,正在发生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极其诡异的变化!
那坚硬的、由特种合金钢打造的军刺,在他手中,竟然传来一种正在“变软”、“变脆”的古怪触感!
就像一块坚冰,在滚烫的岩浆中迅速消融!
他能感觉到,构成军刺的金属结构,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崩溃、瓦解!
“这……这是什么……”
阿光脸上的疯狂和狠戾,在这一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足以击穿灵魂的恐惧所取代。
他眼睁睁地看着,苏壮那只握着军刺的手,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收拢了手指。
伴随着一阵细微得如同沙粒摩擦的“簌簌”声,那柄曾经是他最大依仗的、削铁如泥的精钢军刺,就在他的注视下,在他的手中,一寸一寸地……消失了。
苏壮松开了手。
没有鲜血淋漓,他的手掌完好无损,甚至连一道白印都没有。
只有一堆灰黑色的、细小的、不规则的金属碎屑,如同失去了生命力的尘埃,从他的指缝间簌簌落下,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那堆粉末,在几秒钟前,还是一柄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利器。
阿光:“……”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宕机了。
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摧毁了他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
这已经不是武功的范畴了。
这是魔法!是妖术!是神魔才拥有的手段!
他手中的重量消失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沾满冷汗的刺柄还被他死死地攥在手里。他低头,看看那截光秃秃的刺柄,再抬头,看看苏壮那张平静得不似人类的脸,最后,目光呆滞地看向地上那堆金属粉末。
“你究竟是谁?”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仿佛漏气般的嘶鸣。
他的精神防线,在这一刻,被这超越常理的一幕,彻底、完全、不可逆转地摧毁了。
他手中的刺柄“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苏壮面前。
他彻底崩溃了。
看着跪在地上,眼神涣散,嘴角甚至开始流下涎水的阿光,苏壮的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肉体的摧残,远不如精神的碾压来得彻底。
他缓缓抬起右手,如同一位即将赐予“祝福”的神只,轻轻地、按在了阿光的头顶。
阿光浑身一颤,却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只是像一尊泥塑木雕般,任由苏壮施为。
“一个送你上路的人。”
苏壮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低语,在阿光耳边轻轻响起。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他体内的纳米蜂群,接到了一个全新的、无比精密的指令。
一股无形的、肉眼不可见的能量,顺着他的手掌,涌入了阿光的体内。这股能量没有破坏他的血肉,也没有损伤他的骨骼,而是精准地、如同最精密的外科手术刀,锁定了他的脊神经。
【解离】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也没有血腥恐怖的画面。
只是在阿光的脊椎神经束中,无数个负责传递大脑指令的神经元,其内部的突触结构、髓鞘,甚至是传递信号所必须的钠钾离子通道,在这一瞬间,被进行了微观层面的、随机性的被解离了。
就像一段完美编码的程序,被胡乱地删除和篡改了无数个关键代码。
阿光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即像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
他的眼睛还睁着,还能看到东西;他的耳朵还竖着,还能听到声音;他的大脑还在运转,还能思考。
但是,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所有控制权。
除了眼球还能艰难地转动,和嘴巴还能不受控制地流着口水之外,他脖子以下的整个世界,都与他彻底失去了联系。
他成了一个被禁锢在自己身体里的、活着的囚徒。
高位截瘫。
而且是现代医学手段,甚至未来一百年的医学手段,都绝对无法修复的、神经结构层面的彻底损毁。
这,就是苏壮为他准备的,比死亡更加残酷的结局。
苏壮收回手,甚至懒得再多看地上的阿光一眼。他转身,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现场。
他没有立刻离开。
他走到那个被自己用钢管砸断腿的混混身边,捡起了那根钢管,用衣服下摆,仔细地擦去了上面可能留下的指纹。
然后,他走到那些昏迷的、或是重伤的混混身边。他将他们掉落在各处的武器——砍刀、钢管、匕首,一一捡起,然后重新塞回他们自己的手中,或是摆放在他们身边。
他甚至还“好心”地将两个昏迷的混混拖到一起,让他们摆出一个互相砍杀的姿势。
他用脚,在地上蹭出许多杂乱的脚印,掩盖了自己那清晰的、有规律的足迹。
最后,他走到了那堆汽车残骸边,意念微动。
“嘎吱——轰隆!”
几块巨大的、锈蚀的金属构件,因为连接处的螺丝被瞬间解离,从高处轰然坠落,将现场砸得一片狼藉,制造出更大的混乱。
做完这一切,整个废车场看起来,就像是经历了一场规模宏大、惨烈无比的黑帮内讧。每个人身上都有伤,每个人手里都有武器,现场一片混乱,没有任何线索能指向一个“外来者”的存在。
苏壮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他转身,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躺在地上,口眼歪斜,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响,眼中流露出无尽恐惧与绝望的阿光。
然后,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片无尽的钢铁丛林与深沉的夜色之中。
身后,只留下一地哀嚎的残兵败将,和一个被彻底玩坏的、活着的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