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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的滋味,是混合着血腥、硝烟与灰烬的苦涩。
当最后一名“燃山族”战士的身影消失在北方弥漫的烟尘中,鹰嘴涧内死寂了片刻,随即被压抑的啜泣、痛苦的呻吟和劫后余生的沉重喘息所取代。
没有欢呼,没有雀跃,只有无边无际的疲惫与悲伤,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夕阳的余晖穿过尚未散尽的浓烟,将这片修罗场映照得一片昏红。
焦黑的树木兀自冒着青烟,与地上尚未干涸的暗红血洼交织成触目惊心的图案。
尸体层层叠叠,既有面目狰狞的敌人,也有更多昨日还一同训练、说笑的联盟兄弟。
江灼行走在战后狼藉的阵地上,脚下的土地被鲜血浸染得泥泞不堪。
他看见草叶带着妇女们,含着泪,小心翼翼地翻动尸体,辨认着己方的战士,
将还能救活的艰难地抬下去,对已然气绝的,则默默行一个简单的告别礼,准备集中安葬。
他看见石爪呆坐在一块焦黑的岩石上,望着手中那柄已经卷刃、沾满污秽的青铜短匕,眼神空洞,他身边少了好几个一同从西山部出来的伙伴。
他看见峰首领拄着断裂的燧石战斧,一动不动地站在一片伤亡最重的西山战士遗体前,宽厚的背影佝偻着,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波首领则在指挥着渔水部的人全力取水,扑灭残余的火星,他的脸上满是烟尘,眼神中带着深深的疲惫与后怕。
就连意志最坚定的坚,此刻也卸下了重甲,靠在一边,任由巫医处理他肋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闭着眼,眉头紧锁,仿佛在忍受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剧痛。
统计上来的伤亡数字,让三位首领和江灼的心沉入了谷底。
联军可战之士,折损超过六成!“青铜之矛”重甲队也减员近半,人人带伤。
物资消耗巨大,尤其是维持熔炉和应对火攻,几乎耗尽了部落储备的燃料和大量陶器。
“我们……守住了。” 屠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的一条手臂用木板固定着,脸上带着一道灼痕,“但代价……太大了。”
“燃山族退走,但并未远遁。” 江灼强迫自己从这惨烈的景象中抽离出理智,
他指向北方,“他们只是在舔舐伤口。那个指挥官很冷静,也很残忍。
他一定会卷土重来,而且下一次,他会准备得更充分,可能会找到对付我们青铜武器的方法,或者用更恶毒的手段。”
“那我们该怎么办?等着他们养好伤再来吗?” 峰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我们还有多少血可以流?!”
“不能等。” 波首领罕见地表达了激进的意见,他看着满地族人的尸体,语气沉痛,“我们必须想办法,结束这场战争!否则,我们会被一点点耗光!”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江灼身上,那目光中,有依赖,有痛苦,也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决绝。
江灼深吸一口带着焦糊和血腥味的空气,他知道,又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到来了。
被动防御,只有死路一条。联盟的潜力在守势中已几乎耗尽。
他走到简易的沙盘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燃山族”主力此前盘踞的大河湾位置,然后缓缓向上游划去。
“诸位,战争的规则,该由我们来制定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不能永远在这里,等着敌人来选择进攻的时间和方式。被动挨打,只会让我们流干最后一滴血。”
他环视众人,眼神锐利如刀:
“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找到他们,在他们恢复过来之前,给予其决定性的一击!”
“主动出击?” 峰眼神一凝,“我们还有这个力量吗?”
“有!”江灼斩钉截铁,
“我们还有最精锐的‘青铜之矛’,还有熟悉山地的西山战士,还有善于侦察和设置陷阱的渔水猎手。
我们人少,但我们可以组成一支最精悍的远征军!
而敌人新败,士气低落,指挥官急于挽回败局,内部必有裂痕。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详细阐述了他的大胆计划:
1. 目标: 不是与“燃山族”主力进行第二次正面会战,而是进行一场长途奇袭。
精锐远征军绕过可能的警戒,直扑其位于大河湾的后方基地,焚毁其物资(尤其是可能存在的冶炼设备和矿石储备),
解救被奴役的俘虏以补充人力并获取情报,尽可能杀伤其有生力量,制造最大的混乱。
2. 部队构成: 由所有还能战斗的“青铜之矛”战士(约十五人)为核心,辅以西山部最精锐的三十名斧兵和猎人,以及渔水部十名最擅长追踪和潜行的猎手。
总人数控制在六十人以内,要求绝对的精锐和忠诚。由坚担任统帅,峰和石爪(以其对复仇的渴望和对山地的熟悉)作为副手。
3. 后勤与时机: 轻装简从,只携带必要的武器、少量青铜工具、药草和高能量食物。
利用敌人新败、忙于整顿和防备联军可能追击的心理空档,立刻出发,日夜兼程,打一个时间差。
“这是一次赌博。” 江灼坦诚道,
“如果失败,我们可能失去联盟最后的精锐。但如果成功,我们就能打断‘燃山族’的脊梁,至少为我们赢得数年,甚至更久的和平发展时间!
届时,我们的青铜技术会更加成熟,我们的联盟会更加稳固,我们的孩子会在学堂里长大……我们才能真正拥有未来!”
他描绘的远景,与眼前尸横遍野的惨状形成了鲜明对比,深深刺痛了也激励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远处伤员的呻吟和火苗噼啪声在回荡。
最终,屠第一个表态,他仅存的好手重重拍在沙盘边缘:“我同意!黑山部,愿意赌上这最后的力量!”
峰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沙盘上那个大河湾的标记,仿佛要将其烧穿:
“我西山部的血,不能白流!我去!石爪也去!不毁了他们的老巢,我无颜回来见死去的兄弟!”
波首领看着两人,又看看江灼,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渔水部,会派出最好的猎手。联盟存亡,在此一举!”
决议已定,不容更改。
接下来的两天,黑山联盟如同一个濒死之人,榨取出最后一丝元气,为远征做准备。
所有的最好的青铜武器、最后的肉干、采集来的珍贵药草,都被优先供应给这支即将深入虎穴的队伍。
每一位被选中的战士都明白,此行很可能有去无回,但他们眼中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决绝。
江灼亲自为坚整理着皮甲的系带,将一柄打磨得极其锋利的青铜短剑递到他手中:
“坚,联盟的未来,托付给你了。记住,你们的任务是破坏和制造混乱,不是死战。活着回来。”
坚接过短剑,重重点头,没有多余的话语,眼神坚毅如磐石。
石爪来到父亲面前,峰看着脸上稚气已脱、只剩下冰冷杀意的儿子,用力抱了他一下,声音哽咽:“活着回来……给你叔……报仇。”
“我会的,父亲。”石爪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第三天黎明,天色未明,一支沉默而肃杀的小队,在弥漫的晨雾和尚未散尽的焦糊味中,悄然离开了黑山驻地,如同利箭般,射向了北方未知的险境。
江灼和留守的屠、波等人,站在高地上,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期盼。
联盟的命运,乃至这片土地未来的走向,都系于这六十名勇士的肩头。远征的号角已经吹响,指向了敌人心脏的利刃,已然出鞘。
(第六世界,第二十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