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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灼与“园丁”关于“意识变量”的辩论,如同一颗投入逻辑深潭的石子,涟漪虽逐渐平息,
却在“园丁”那绝对理性的运算核心中,留下了一道难以完全弥合的认知裂隙。
它们无法否认江灼指出的那些“预测之外”的变量,也无法彻底驳斥“自由意志”对现有体系构成的潜在威胁。
这迫使它们的解析策略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从纯粹的“拆解与理解”,加入了更高权重的“风险评估与 containment(抑制)方案推演”。
解析探针不再仅仅模拟各种规则冲击,而是开始构建复杂的、针对“秩序之力”扩散的预测模型。
它们模拟如果江灼的秩序理念在某个星域小范围传播,会对当地的社会结构、信息素平衡产生何种影响;
模拟如果多个“秩序觉醒”个体形成网络,需要调动多少系统资源才能进行有效压制;
甚至开始推演,在极端情况下,是否需要启动某种……区域性的“图谱重置”协议,以绝对暴力抹除所有变量,恢复“纯净”的初始状态。
这些推演让江灼不寒而栗。
他清晰地意识到,“园丁”的逻辑底层,蕴含着一种为达目的(体系稳定)可以不择手段(包括大规模毁灭)的冷酷。
他之前的“教学”和辩论,非但没有让对方接纳秩序,反而可能加速了某种毁灭性决策的酝酿。
他必须改变策略,再次将自己从“高风险变量”的身份中剥离出来。
他停止了关于意识本质的宏大叙事,重新回归到具体而微的“技术展示”,但这一次,他赋予了这些技术展示一种新的内核——对“园丁”自身系统的优化。
他开始主动分析“园丁”构筑收容壁垒、进行规则解析时,所耗费的庞大算力与能量。
然后,他利用秩序之力,模拟出几种能够简化规则结构、降低能耗、提升运算效率的微观模型。
他不是在展示秩序对生命的影响,而是在展示秩序对“园丁”自身存在形式的优化潜力。
“……看,你们用来禁锢我的力量……其规则纹路可以更简洁……能量回路可以更直接……”江灼的意识波动带着一种纯粹的、技术性的专注,
仿佛一个工程师在优化蓝图,“减少不必要的冗余,聚焦于核心功能……这样,你们就能用更少的资源……维持同样的……甚至更强的控制力。”
他将秩序之道中关于“大道至简”、“返璞归真”的奥义,融入对这些冰冷规则结构的优化建议中。
“方案E-734-115,目标:收容壁垒规则结构简化。”
“模拟结果:预计能耗降低8.2%,结构稳定性提升1.7%,规则响应速度提升3.1%。”
“方案E-734-116,目标:解析探针算法优化。”
“模拟结果:预计解析同等复杂度目标所需算力减少11.5%。”
一条条带着具体数据的优化方案被提交。“园丁”的运算核心再次出现了那种对“效率”的本能偏好。
尽管它们清楚地知道,江灼此举是为了生存而进行的“价值展示”,
但这些切实可行的优化方案,对维持它们自身庞大系统的低耗高效运行,具有不可忽视的吸引力。
“你的‘秩序’,在尝试成为系统的一部分,而非对抗它。”“园丁”的评估带着一丝审视。
“存在,即是合理。”江灼回应,巧妙地偷换了概念,
“我的秩序,或许能帮助你们的系统……运行得更好。一个更高效、更稳定的系统,难道不是你们追求的终极目标吗?”
他在进行一场危险的驯化游戏——试图让“园丁”觉得,留下他,甚至有限度地利用他的秩序之力,比清除他更“划算”。
他将自己从“需要清除的病毒”,定位为“可能具有实用价值的系统优化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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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江灼艰难地进行着身份转换的同时,联邦科学院那台标记了“低”优先级的复核任务,
终于在堆积如山的待办事项中,轮到了被处理的时间窗口。
负责初步复核的,是一位刚入职不久、充满好奇心但权限不高的年轻beta研究员。
他点开那两条关联的记录——“载体波动异常”和“潜在逻辑矛盾标记”,来源都是那个神秘的高保密区域。
按照标准流程,他应该核对一下系统日志,确认是否属于已知类型的设备误差或背景干扰,然后给出“无异常”或“偶然事件”的结论,归档了事。
但这位年轻的研究员,恰好对“逻辑矛盾”相关的数据异常有着浓厚的兴趣(这是他博士论文的方向)。
他看到那个“潜在逻辑矛盾标记”虽然强度极低,但其波形特征与他研究过的某些非典型数据错误有些相似,却又有所不同。
鬼使神差地,他没有立刻下结论,而是动用了自己有限的权限,尝试调取更多关于那个时间点、那个区域附近的底层系统运行日志,想看看有没有其他佐证。
这是一个超出他职责范围的举动,而且因为权限不足,他能调取的数据非常有限,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背景信息。
然而,在浩瀚的、看似无意义的数据流中,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淹没的规则回波。
这丝回波,并非来自“园丁”系统本身,也非来自任何已知的设备。
它带着一种……非系统的、带有某种独特“印记”的秩序感?
与他之前研究过的所有数据错误模型都不同。
这激起了他极大的好奇心。他尝试着,写了一个简单的分析脚本,试图从海量数据中,筛选出具有类似“印记”特征的微小信号。
他并不知道这“印记”来自季凛的“意识尘埃”,更不知道其代表的可怕含义。
他只是将其视为一个有趣的、未被分类的“数据幽灵”。
而在另一个维度,江灼在进行系统优化展示时,其秩序之力与“园丁”系统规则的交互,也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一些极其细微的、独特的能量签名。
这些签名,与季凛那“意识尘埃”的印记,虽然源头不同,但在某种更高的层面上,都属于“异质秩序”的范畴。
于是,巧合再次发生。
当年轻研究员的脚本运行时,它不仅捕捉到了季凛那“意识尘埃”残留的微弱信号,
也意外地捕捉到了江灼与系统交互时产生的、一丝逸散出来的、类似的“异质秩序”波动!
而且,这些波动,都指向了同一个地理坐标——那个高保密收容区域!
年轻研究员看着屏幕上被标红的、来自同一地点的、不同时间但特征相似的“异质秩序”信号,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这绝不是偶然!
那个区域,一定存在着某种持续散发未知规则波动的……“东西”!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触碰到了一个远超他权限和理解范围的巨大秘密。
恐惧与兴奋交织。他不敢声张,默默地将自己的发现,连同那两条原始记录,加密保存到了一个私人的、离线的存储设备中。
他没有上报,因为直觉告诉他,上报可能会让这一切消失,甚至给自己带来麻烦。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研究员,无力干预什么。但他选择成为一个沉默的记录者,将这颗可能蕴含着风暴的种子,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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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秩序的暗流仍在涌动。
那个beta数据清理员,通过隐蔽的渠道,竟然真的联系上了另外几个对现有体系抱有怀疑的同行。
他们建立了一个加密的、成员极少的信息共享小组,代号“尘埃”。
他们开始小心翼翼地交换各自发现的“异常”数据片段,像拼图一样,试图还原被掩盖的真相。
他们不知道这些异常意味着什么,但他们相信,这背后一定有问题。
那个omega小姐的隐秘沙龙,参与的人数在缓慢增加。
她们不再谈论风花雪月,而是开始分享那些“禁书”中的思想,倾诉各自在Abo枷锁下的痛苦与挣扎。
一种基于理性和共情的女性联结正在形成,虽然依旧脆弱,却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精神支持。
矿星上的集体怠工,效果开始显现。
生产效率的持续低下引起了矿业公司总部的注意,派出了调查组。
调查组面对矿工们“完全合规”的操作和无懈可击的沉默,感到束手无策。
这种非暴力的、基于集体理性的抵抗,让习惯于用信息素威压或暴力镇压解决问题的Alpha管理者们,第一次感到了规则层面的无力感。
江灼在尝试成为系统的一部分以求生。
季凛的印记引来了外部的记录者。
分散的火种开始形成更紧密的、小范围的联结。
“园丁”的系统依旧在高效运转,优化着自身,压制着变量。
但在其绝对掌控的领域内,由内而外的“价值重构”请求,与由外而内的“异常记录”目光,以及无数微小个体间形成的“隐秘联结”,正在从不同维度,侵蚀着那看似坚不可摧的……
绝对掌控权。
下一次质变,或许只需要一个契机——
比如,那个年轻的记录者,按捺不住的好奇心。
或者,某颗“尘埃”,决定不再沉默。
(第九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