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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族志》修订引发的波澜尚未完全平息,江灼(李承乾)已将目光投向了帝国根基所在——土地与赋税。
他深知,门阀士族之所以能屹立不倒,不仅仅依靠清望门第,更依赖于他们通过数百年积累、兼并所掌控的庞大田产和依附于土地上的大量人口(荫户)。
均田制自北魏施行以来,至唐初已显颓势,“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现象日益严重,
国家掌握的课户(承担赋税徭役的户口)不断减少,府兵制兵源也随之萎缩。
这一次,江灼没有急于抛出系统性的改革方案。
那无异于在油锅里泼水,会立刻引发所有既得利益者的疯狂反扑。
他选择了更隐蔽、更精准的切入点——官田管理与屯田效益。
通过“技术同盟”的渠道和自身对现有政令、文书的研究,江灼了解到,朝廷掌握着大量“官田”(包括无主荒地、抄没田产等),
这些土地除部分用于赏赐勋贵、授予府兵永业田外,大多由地方官府出租给农民耕种,收取租调。
然而,管理混乱,效益低下,甚至大量被地方豪强、胥吏勾结侵占,中饱私囊。
他精心准备了一份 《厘清官田、增辟屯田以实仓廪、安流民策》 ,再次密呈李世民。
这份策论的核心不再是空泛的理论,而是极具操作性的“项目管理”思路:
1. “清丈核户,厘清官田底数。”
建议由户部、司农寺牵头,御史台监督,对全国官田进行一次全面清查登记,绘制鱼鳞图册,明确地块、面积、肥瘠、佃户等情况。此条直指管理混乱和侵占问题。
2. “引入‘竞标承佃’,提升官田收益。”
提出一个前所未闻的概念:将清理出的官田,划分为不同等级,允许民间(包括地主、富农乃至有实力的自耕农)在保证国家基本租调定额的基础上,进行“竞标”,价高者或承诺开垦投入多者得。
所得超出定额部分,可按比例留存地方,用于水利、道路等公共建设。
此条旨在引入竞争机制,提高官田利用率和国家收益,同时调动民间资本投入农业。
3. “扩大、优化屯田,安置流民,充实边储。”
针对边疆军镇和内地人口压力大的区域,提出系统化的屯田方案。
不仅限于军屯,鼓励“民屯”、“商屯”,给予更优惠的政策(如减免初期租调、提供种子耕牛),
吸引流民和民间力量参与,并将屯田产出与边军补给、地方仓储直接挂钩,建立绩效考核。
4. “建立‘田政考成’,将官田管理、屯田成效纳入地方官员升黜标准。”
将土地管理的“绩效”与官员的个人前途绑定,利用官僚体系的内生动力来推动政策落实。
这份策论,避开了直接触动私人田产的敏感神经,专注于挖掘“国有资产”的潜力,其思路之新颖、设计之精密,再次让李世民眼前一亮。
尤其是“竞标承佃”和“田政考成”,简直是点石成金的管理妙招,既能增加国库收入,又能安抚流民,还能锻炼、考察官员,可谓一举数得。
然而,李世民也深知其中风险。清查官田必然触及地方豪强和胥吏的利益;
“竞标”虽好,但如何防止豪强利用资本优势形成新的垄断?
如何确保过程公平,不致滋生新的腐败?
他再次陷入深思,并召来了少数绝对心腹重臣密议。
不出所料,反对声强烈。连一些相对开明的官员都认为“竞标”之举“有伤国体”,“恐启争利之风”,更遑论那些与地方势力盘根错节者。
就在李世民犹豫不决之际,江灼通过内侍传来一句关键的话:
“可先于京畿道、都畿道择数县试点,由陛下选派干练可信之臣全程监督,以观成效。
若利大于弊,则推而广之;若弊大于利,则即时叫停,于国体无伤。”
“试点”策略,极大地降低了决策风险。
李世民终于下定决心,下诏在京畿地区的万年、长安、洛阳等几个重要州县,开展为期一年的“官田清理与竞标承佃”试点,
并任命其绝对信任的皇室宗亲兼能吏(如李道宗之类)总领,户部、司农寺、御史台协同,并暗示可“咨询”庶人承乾关于具体操作细则。
试点诏令一下,朝野再次震动。虽然范围有限,但“竞标”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无数人的心头。
利益受损者疯狂反扑。试点地区的豪强胥吏或明或暗地抵制清查,散布谣言,声称这是“朝廷与民争利”,甚至暗中破坏,制造事端。
朝中与之关联的官员也纷纷上疏,或直言反对,或旁敲侧击,质疑试点的合理性与皇帝的动机。
魏王李泰更是抓住了这个“良机”,大肆攻击此举“扰乱地方”、“刻薄百姓”,并将矛头直指背后的江灼,称其“以诡诈之术蛊惑圣心,意在动摇国本”。
面对汹涌的攻势,江灼依旧稳坐宅中。但他并非无所作为。
他通过“咨询”渠道,向试点负责人提供了极其详尽的“操作手册”:
如何组织清查小组(人员构成要互相制约),
如何制定公平的竞标规则(包括资质审核、保证金制度、防止串标等),
如何设立独立的监督仲裁机制,
甚至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情况(如暴力抗法、流言蜚语等)。
他还“建议”,试点初期,可优先将一些边角瘠薄之地或需要大量投入才能垦复的荒地拿出来竞标,以减少阻力,同时也能真正检验民间资本的意愿和能力。
对于肥沃官田,则暂维持原状或小幅提升租额,待机制成熟后再行考虑。
这些具体而微的建议,如同给试点工作装上了精准的导航仪和坚固的盾牌,使得试点工作在一片反对声中,艰难却坚定地推进了下去。
结果,出乎许多人意料。
一年试点期满,成果斐然。
几个试点县清理出被隐匿侵占的官田数以万亩计;
通过竞标,官田平均租金收入比以往提升了三到五成,地方财政因此宽裕,有能力兴修了几处小型水利;
部分参与竞标的富户为了获得更大收益,主动投入资金改良土地、引进新作物(江灼“不经意”流传出的农书知识起了作用),带动了周边农业发展;
更吸纳安置了一批流民,社会秩序反而更加安定。
而试点过程中暴露出的贪腐、抵制等问题,也在严密的监督和快速的反应机制下被及时处理,反而成了整顿吏治的契机。
详细的试点报告摆在李世民案头,数据翔实,成效显着。
尽管仍有反对声音,但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李世民龙心大悦!
他看到了增加国库收入、稳定社会、遏制土地兼并(至少在官田层面)的新路径!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江灼那种化腐朽为神奇、将复杂问题拆解为可执行方案的超凡能力。
很快,诏令下达:“官田清理与竞标承佃”之法,证明行之有效,着户部拟定细则,逐步向全国条件成熟之州县推广。
同时,强化“田政考成”,将此项工作作为考核地方官的重要指标。
此令一出,天下哗然。旧有的土地利益格局,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无数双眼睛,或惊恐,或期盼,或怨毒,或好奇,再次聚焦于那座看似与世无争的僻静宅院。
江灼知道,官田之役的胜利,只是打破了第一道枷锁。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如何将这种“绩效”管理和“竞争”机制,引申到更广阔的领域,直至触动那最核心、也最敏感的 “限爵”与“清丈天下田亩” 。
他知道,自己这把“正得发邪”的利刃,已经架在了门阀世家的咽喉上,他们绝不会坐以待毙。
更大的风暴,已在眼前。
(第五世界,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