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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拟的晨光再次亮起时，江灼已经醒来。
经过一夜的休整和昨晚那微弱的“连接”尝试，他的精神状态比前几天好了许多。
身体虽然还有些虚弱感，但头脑异常清醒。
昆汀早早准备好了，脸上带着紧张，反复检查着江灼示意他携带的一个经过改装的个人终端。
——里面预设了几个紧急触发程序和与外界联系的备用通道。
上午八点五十分，埃莉诺·维斯特准时到来。
她身后跟着两名基金会工作人员，抬着一个看起来更加精密的银白色设备箱，以及一个似乎是能量供应单元的小型装置。
“早上好，江灼先生。”埃莉诺今天的神情比往日更加严肃，目光在江灼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是在评估他的状态，“感觉如何？”
“可以开始。”江灼简短回答。
“很好。”埃莉诺示意工作人员开始布置。
他们将那台主设备——一个流线型的、表面有着复杂能量回路的半球形装置——安置在房间中央，与江灼的监护床保持约两米距离。
能量供应单元连接上监狱提供的标准接口（经过基金会改造以确保稳定），发出低沉的嗡鸣启动声。
艾伦上前，协助将几组新的、看起来更轻薄柔软的感应贴片贴在江灼的额头、太阳穴和后脑特定位置，并用一个轻质的头戴式装置固定。装置上有几个微小的指示灯。
“这是‘抚触者-轻语’型引导终端，”埃莉诺解释道，“感应更灵敏，能量输出更柔和，专为初步接触和不稳定载体设计。
它会实时监测你的神经谐波，并发出对应的‘共鸣谐波’，帮助你梳理和聚焦‘烙印’相关的感知记忆，过程应该比上次的测试更……平顺。”
江灼不置可否。他看向昆汀，昆汀对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并站到了房间角落一个既能看清江灼和监护仪，又不会干扰操作的位置。
奥列格副官也准时到场，作为监狱方见证人。他站在门口附近，脸色依旧紧绷，显然对上次事件的余悸未消。
出乎意料的是，卡尔森研究员也再次出现，代表医疗部“监督”。
他独自一人，没有带安保护卫，只是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站在奥列格旁边，目光落在正在启动的设备上，眼神深处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警惕？
“所有参与者都已就位。”埃莉诺环视一圈，目光在卡尔森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然后看向江灼，
“江灼先生，请再次确认，你是否自愿参与本次‘场景回溯引导协议’，清楚了解相关程序、潜在风险及安全保障措施，并保留随时中止的权利？”
“我确认。”江灼平静地回答。
“那么，引导开始。”埃莉诺走到主控面板前，操作了几下。
半球形装置表面的能量回路逐一亮起柔和的乳白色光芒，并开始有规律地脉动。
江灼头上的轻语终端也发出轻微的嗡鸣，指示灯开始缓慢闪烁。
江灼感到一股极其温和、几乎难以察觉的能量波动，从头戴装置传来，轻柔地渗入他的头皮，与他意识表层的神经活动产生共振。
这种感觉并不难受，反而像是一双温柔的手在轻轻按摩着他的太阳穴，带来一种奇异的放松感。
“闭上眼睛，放松身体，不要抗拒。”埃莉诺的声音通过终端内置的扬声器传来，带着某种平缓的引导韵律，
“回忆……‘静默区’。回忆你第一次踏入那片异常空间时的感觉。光线、声音、温度、脚下的触感……任何细节。”
江灼依言闭上眼睛，放松身体（尽可能），开始回忆。
记忆的闸门打开。冰冷潮湿的隧道，异常的寂静，扭曲的光线，脚下碎石的感觉，空气中那股陈腐又带着一丝金属和臭氧的混合气味……这些表层记忆清晰而稳定。
随着他的回忆，轻语终端发出的能量波动似乎也在微妙地调整，与他回忆时产生的特定脑波模式产生更深的谐波共振。
江灼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被这股温和的力量轻轻托着，向记忆的深处滑去。
那些更深层的、模糊的、属于“烙印”区域的感知碎片，开始被这股共振的力量“扰动”。
首先浮现的，依旧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宏大、非人、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
然后是……失重感？不，更像是身处一个极其广阔、缺乏方向参照的空间。
一些破碎的光斑在意识中闪烁，排列成某种非欧几里得的几何图案。
耳边（或者说意识中）响起断断续续的、无法理解的、音节奇异的低语……
这些碎片比以往任何一次冥想中感知到的都要清晰一些，仿佛被那共鸣谐波“擦拭”掉了表面的尘埃。
但它们依旧是碎片，难以拼凑成连贯的画面或信息。
埃莉诺专注地看着主控屏幕上快速滚动的数据和不断变化的能量频谱图，手指不时微调着参数。
她能看到代表江灼“烙印”区域活跃度的能量曲线在缓慢而稳定地上升，超过了theta级基线，但攀升速度平缓，没有出现上次那种剧烈的、失控的尖峰。
“很好……保持呼吸平稳……继续深入……”她低声引导，“尝试聚焦于某一个最强烈的感知元素……比如……光线？或者……声音？”
江灼尝试将意识集中在那不断变幻的几何光斑上。
光斑开始旋转、拉伸、重组……渐渐勾勒出某种庞大结构的局部轮廓——一个流畅的、带有明显弧度、表面似乎铭刻着复杂纹路的银色壁面的片段！
几乎在这轮廓成型的瞬间！
“嗡——！！！”
一阵比上次测试时更加清晰、更加尖锐的共鸣震颤，毫无征兆地从江灼意识深处、那片被“擦拭”的“烙印废墟”中爆发出来！
不是外来的脉冲！是“烙印”自身，对外部引导谐波，产生了强烈的主动共振！
轻语终端的指示灯疯狂闪烁！主控屏幕上的能量曲线瞬间飙升，几乎要冲破安全阈值！
“怎么回事？！”埃莉诺脸色一变，手指飞快地在控制面板上操作，试图降低输出功率，稳定谐波。
但已经晚了！
江灼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拽住，猛地向那片“废墟”的深处拖去！不再是温和的引导，而是狂暴的逆流！
眼前的景象（意识中的景象）骤然变化！
不再是破碎的壁面片段！
他“看”到了一个完整的、无限延伸的银色大厅！
天花板高不可及，地面光滑如镜，无数复杂的光带如同有生命的藤蔓，在墙壁和空中无声流淌、交织！
大厅中央，一个巨大的、由纯粹光线构成的、不断变幻着形态的复杂立体几何体在缓缓旋转，散发出柔和而神圣的光芒！
宏大、肃穆、冰冷、精密、非人……以及一种深沉的、近乎凝固的悲伤和等待。
信息，不再是碎片，而是如同洪流般向他涌来！
不是具体的文字或图像，而是一种直接的知识灌输，
关于这个大厅（“方舟”的中央信息回廊？），
关于那个几何体（“文明核心”？），
关于它的功能（记录、保存、筛选、传递？），
关于它沉睡的原因（灾难？能量衰竭？协议中断？），
关于它……一直在等待的某个验证或某个回归……
“啊——！”剧烈的信息冲击让江灼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身体猛地绷紧！
“江灼先生！坚持住！尝试脱离那个景象！”埃莉诺的声音带着急切，她正在全力调整设备，试图用反向谐波将江灼的意识“拉”回来。
但“烙印”的逆流太过强大！它仿佛一个被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宣泄口的火山，疯狂地喷发着被封锁的信息和情绪！
监护仪上，江灼的所有生理指标都在报警！心率飙升，血压剧烈波动，脑电波乱成一团！
“中止！立刻中止引导！”奥列格副官急得大喊。
“不行！强行中断可能导致他的意识滞留在信息洪流中无法返回！”埃莉诺额头冒汗，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出了残影，“我需要时间建立稳定的反向牵引！”
昆汀脸色煞白，紧握着拳头，死死盯着江灼痛苦的表情和狂跳的监护仪，又看向埃莉诺，眼中充满了不信任和愤怒。
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旁观的卡尔森，突然动了！
他快步走到房间的能源供应单元旁，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方块状装置，毫不犹豫地将其吸附在能量供应单元的外壳上！
“你干什么？！”艾伦惊怒交加，想要阻止。
但卡尔森动作更快，按下了黑色方块上的一个按钮！
“滋啦——！”
一阵剧烈的、高频的电磁噪音瞬间从能量供应单元和主设备中爆发出来！
半球形装置表面的光芒剧烈闪烁了几下，骤然熄灭！江灼头上的轻语终端也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指示灯全部黯淡下去！
强行物理断能！
“你疯了吗？！这会害死他！”埃莉诺勃然变色，厉声喝道。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在设备能量被粗暴切断的瞬间，江灼意识中那狂暴的信息洪流，像是突然被掐断了源头，骤然停滞、消散！
拽着他意识的那股吸力也瞬间消失！
他像是从万丈高空坠落，猛地“掉”回了现实！
“咳！咳咳咳——！”江灼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头痛欲裂。
但至少，意识回来了。
“头儿！”昆汀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江灼。
埃莉诺也立刻冲到床边，快速检查江灼的生命体征，脸色极其难看。
她猛地转头，怒视卡尔森：“卡尔森！你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吗？！强行切断高精度神经引导设备的能量供应，可能造成载体的神经突触不可逆损伤甚至脑死亡！”
卡尔森面无表情地取下那个黑色方块，收回口袋，平静地回答：
“根据医疗部监测，江灼囚犯的神经活动在刚才三十秒内已进入极度危险的非线性崩溃边缘，随时可能引发不可逆的神经风暴。
常规中止程序失效，我作为健康监督方，依法采取了必要的紧急物理干预措施，以防止最坏结果发生。这是医疗部的权限和责任。”
他的解释无懈可击，紧扣“健康安全”和“紧急避险”。
埃莉诺气得胸口起伏，但知道此刻不是纠缠的时候。
她立刻对艾伦道：“快！全面检查他的神经功能！特别是大脑皮层和边缘系统！”
艾伦手忙脚乱地操作着便携式扫描仪。
奥列格副官也上前，看着痛苦喘息、脸色惨白的江灼，又看了看对峙的埃莉诺和卡尔森，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江灼在昆汀的搀扶下，艰难地喘息着，努力平复着脑海中残留的剧烈震荡和那庞大景象带来的冲击。
虽然过程痛苦且危险，但刚才那短暂的、清晰的“看见”，让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信息！
那个银色大厅，那个光之几何体……那就是“方舟”的内部？那就是“烙印”源头记忆的核心？
还有那股悲伤和等待……到底在等什么？“验证”是什么？“回归”又是谁？
以及，卡尔森的突然出手……真的是为了救他？还是为了阻止基金会获得更清晰、更核心的信息？
刚才的信息洪流中，似乎触及了某个关键点，然后卡尔森就果断切断了能量。时机太过巧合。
混乱的思绪和身体的痛苦交织在一起。
几分钟后，艾伦初步检查完毕，脸色稍缓：“维斯特女士，初步扫描显示，江灼先生的神经结构没有发现明显的物理性损伤迹象，但皮层和边缘系统活动极度紊乱，需要长时间静养和观察。刚才的信息过载冲击非常严重。”
埃莉诺松了口气，但眼神依旧冰冷。她看向卡尔森：“这件事，我会向基金会和司法部提交正式报告。医疗部的‘紧急干预’，是否存在过度和不当，需要调查。”
卡尔森不为所动：“医疗部会提供完整的干预理由和监测数据。现在，鉴于江灼囚犯的严重不良状态，我建议立即将其转移回医疗部专业监护室，进行后续的神经修复和稳定治疗。”
又想把人弄回去！
江灼立刻挣扎着开口，声音嘶哑虚弱但坚定：“不……我……留在这里……休息……”
埃莉诺也立刻道：“江灼先生目前需要的是安静和观察，而不是移动。这里的环境足够。基金会会负责他后续的神经恢复支持。”
奥列格副官看了看虚弱的江灼，又看了看互不相让的两人，叹了口气：
“都别争了！江灼就留在这里观察！医疗部和基金会都可以派人轮流监护，但一切处置必须经过我的同意！现在，都给我出去，让他休息！”
他难得拿出了典狱长副官的威严。
埃莉诺和卡尔森对视一眼，都没有再坚持。
“我会留下必要的监护设备和药品。”埃莉诺对艾伦吩咐道，然后又看了江灼一眼，眼神复杂，“江灼先生，好好休息。我们……晚点再谈。”
卡尔森则什么也没说，只是最后看了一眼监护仪上依旧紊乱的数据，转身离开了房间。
众人陆续退出，只留下昆汀和必要的监护设备。
房门关上，隔离室内重归寂静，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嗒声和江灼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头儿……你怎么样？刚才吓死我了……”昆汀心有余悸。
江灼虚弱地摆摆手，示意自己还撑得住。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那个银色大厅和光之几何体的景象，依旧清晰得可怕。
那不是梦，那是“烙印”深处，被封锁的真实记忆的一角。
医疗部在害怕这个。
基金会渴望得到这个。
而他，刚刚，差点被这记忆的洪流吞噬。
他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刚才在信息洪流最狂暴的时候，他无意识地死死抓住了床单。
此刻，掌心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带着血痕的印子。
他低头看着那印子，恍惚间，那疼痛似乎与意识中残留的、那光之几何体散发出的“悲伤”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钥匙……
验证……
回归……
他仿佛听到了那几何体无声的追问，穿过遥远的时空和意识的屏障，直接叩问在他的灵魂上：
「汝……即为……钥匙持有者？」
「抑或……汝即……守望者所待之……归人？」
（第二百三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