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深夜,寒风如刀。
林烨拖着几乎冻僵、伤口崩裂的身体,在及膝深的积雪中跋涉。身后,基金会装甲车的引擎轰鸣和直升机旋翼的破空声越来越近,探照灯的光柱在雪地上扫过,几次险险捕捉到他的身影。
前方,是茫茫无边的黑暗和风雪,以及怀中黑色薄片上那个不断闪烁、代表某个“隐秘修缮派”成员紧急求救的坐标点。
三百公里。靠双脚,在零下四十度的西伯利亚冻原,他走不到。但他必须去。高文芯片名单泄露,那些潜伏的同伴正在被清洗,每拖延一秒,都可能有人死去。
他躲进一道被风雪侵蚀出的冰沟,背靠冰冷的岩壁,剧烈喘息。白雾在嘴边迅速凝结成冰晶。他从怀里掏出那管酋长给的、闪烁着微光的晶石粉末,犹豫了一下,倒出少许在掌心。粉末冰凉,散发着微弱的规则波动。他将其按在胸口,按照酋长模糊的提示,尝试用精神力去“引动”。
粉末瞬间变得灼热!一股狂暴但不稳定的规则能量如同电流般窜入他的身体,强行刺激着他近乎枯竭的规则脉络!剧痛!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针在血管和神经中穿刺!但同时,一股野蛮的力量从身体深处涌出,驱散了部分寒冷和疲惫,伤口暂时麻木,感官变得异常敏锐——甚至能“听”到几公里外雪地车履带碾过冻土的细微震动,能“嗅”到风中夹杂的、来自“懒惰”力场边缘的淡淡“凝滞”气息。
代价是思维的短暂钝化和更深的规则污染。他感到左眼窝的黑暗深处传来悸动,视野边缘开始出现不稳定的灰白色光斑。
没有时间考虑后果。他冲出冰沟,不再沿着地形躲避,而是直线冲向坐标方向!速度比之前快了近一倍,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足迹,但很快就被新的风雪掩盖。
身后的追兵显然也捕捉到了他的突然加速和异常规则波动。直升机轰鸣着逼近,机炮喷吐出火舌,子弹在雪地上犁出一道道焦黑的沟壑!装甲车也调整方向,试图包抄。
林烨不再回头看,只是拼命奔跑,将刚刚获得的力量压榨到极限。晶石粉末的效果在快速消退,剧痛和寒冷重新涌上,但他不能停。
就在一架直升机降低高度,准备用火箭弹覆盖他所在区域时——
侧方的夜空中,一道银灰色的、不起眼的流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划破风雪,无声地命中了那架直升机的尾翼!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被击中的尾翼结构瞬间“软化”、“分解”,化作无数细小的金属颗粒飘散!直升机失去平衡,打着旋儿坠向远处的雪地,轰然炸成一团火球!
另一架直升机大惊,立刻爬升,探照灯疯狂扫射流光射来的方向。但那里只有呼啸的风雪和黑暗。
林烨也看到了那道流光。是“结构师”的武器风格!他没死?还是……
他没有时间深究,趁着追兵混乱,再次加速,冲进前方一片更加复杂、布满巨大冰砾和深沟的冰川地貌。这里能有效遮蔽直升机的视线和攻击角度。
在冰砾的阴影中穿梭了十几分钟,身后追兵的动静似乎暂时被甩开。晶石粉末的效果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加倍的虚弱和全身撕裂般的疼痛。他靠在一块冰岩后,剧烈咳嗽,咳出带着冰碴的血沫。左眼的灰白光斑和黑暗交织,视野严重受损。
必须休息,哪怕几分钟。他滑坐在地,从怀里摸出所剩无几的压缩食物,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冰冷,无味,但能提供一点点热量。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黑色薄片,再次震动。不是坐标,而是一段极其模糊、断断续续的音频信号,夹杂着巨大的噪音和规则的干扰:
“……阿哲……西藏……卡夫拉……遗迹……半毁……‘拆解者’……追杀……速援……”
是苏婉的加密频段!但信号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中断。是阿哲在发送求救信号?他在西藏遇到了建造师“毁灭派”的“拆解者”?卡夫拉的遗迹半毁?
林烨的心脏猛地一沉。阿哲有危险!他看向薄片上那个依旧闪烁的、三百公里外的坐标,又“听”着这段微弱断续的求救信号。
两个方向,两条人命,都刻不容缓。
他闭上眼,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雪地。身体的剧痛,规则的混乱,精神的疲惫,如同一座座大山压来。他想起“结构师”冰冷理性的分析,想起苏婉最后的眼神,想起阿哲接过板子和枪时发红的眼眶。
没有选择。或者说,每一个选择都通往绝望。
他缓缓睁开眼,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他将最后一点食物塞进嘴里,抓起一把雪吞下,然后扶着冰岩,挣扎着站起。
他看向西方,那是西藏的大致方向。然后,他转身,朝着东方——三百公里外那个闪烁的坐标,迈开了脚步。
先救眼前能救的。然后……如果还活着,再去西藏。
他在冰川地貌中继续跋涉,依靠残存的体力和意志,对抗着严寒、伤痛和越来越近的追兵。两个小时后,他抵达了坐标附近——一片位于冻土带边缘、被废弃多年的苏联时期气象站遗址。几栋低矮的水泥建筑半埋在雪中,窗户破碎,如同死去的巨兽骸骨。
没有灯光,没有人声,只有风雪呼啸。
林烨躲在距离最近一栋建筑五十米外的雪堆后,用残存的规则感知仔细扫描。建筑内有微弱的生命反应,不止一个,但状态都很差。没有明显的规则波动,不像是陷阱。但也不敢确定。
他观察了几分钟,没有异常。咬咬牙,他压低身形,如同雪地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靠近建筑,从一扇破碎的窗户翻了进去。
内部一片狼藉,布满灰尘和冰霜。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一种……焦糊的规则污染气息。借助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光,他看到地上躺着几个人影。
他立刻蹲下,靠近最近一人。那是一个穿着破旧防寒服、满脸血污的中年男人,胸口有一道严重的、边缘泛着不祥暗红光芒的撕裂伤,气息微弱。是规则伤害。旁边还有三人,两男一女,都带着伤,处于半昏迷状态。他们身上都有微弱的、属于“修缮派”的规则印记残留,虽然很淡,几乎被伤势和污染掩盖。
是名单上的人。他们还活着,但状况极差。
林烨立刻从自己几乎空了的背包里翻出最后一点急救药品,先给伤势最重的中年男人止血包扎。伤口触碰到规则污染的残留,传来冰冷的灼烧感,中年男人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谁……”一个微弱的女声从旁边传来。是那个受伤的女人,她挣扎着抬起头,警惕地看着林烨。
“林烨。高文局长让我来的。”林烨快速说道,同时检查她的伤势。她腹部中弹,但似乎是普通枪伤,规则污染较轻。
女人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被巨大的悲痛和焦急取代。“林……林专员?快……快走!他们……他们拿到了名单……正在……清洗……我们只是……第一波……还有其他人……”
“我知道。”林烨沉声道,“能动吗?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女人咬牙点头,挣扎着想站起,但牵动伤口,又瘫软下去。另外两个轻伤的男人也勉强醒来,但都虚弱不堪。
带着四个重伤员,在冰天雪地中逃脱基金会和“清剿者”的追捕?不可能。
林烨的心沉到谷底。他看着这四张濒死的、却还带着一丝希望的脸,想起苏婉,想起阿哲,想起伊万,想起“结构师”最后消失在灰白力场中的身影。
绝境,又一次绝境。
就在这时,建筑外,传来了雪地车引擎熄灭的声音,和靴子踩在积雪上的嘎吱声。不止一个人,正在靠近。
追兵到了。
林烨立刻示意四人噤声,自己闪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三辆雪地车停在建筑前的空地上,下来八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穿着基金会标准的雪地作战服,但动作和装备似乎比之前遇到的更加精良。他们分散开,呈战斗队形,缓缓靠近建筑。没有“清剿者”那种骷髅面罩,但林烨感觉到,这些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更加冰冷、更加纯粹的“工具”气息。
是基金会的“清洁工”?专门处理“规则异常体”和“叛乱分子”的特殊部队?
“建筑内生命信号确认,四个重伤,一个……状态异常。”一个士兵低声道,手中仪器屏幕闪烁。
“清除。不留活口,回收任何可能含有规则信息的物品。”领头者冰冷下令。
八人举起枪,枪口不是常规子弹,而是某种闪烁着蓝光的、针筒状的发射器——规则抑制弹,或者更糟的东西。
没有退路了。林烨握紧了手中仅剩的武器——那根顶端晶石已经出现裂痕的手杖。他看了一眼身后四个濒死的同伴,又看向门外那八个死神般的士兵。
只能拼了。在他们开火前,制造混乱,也许……
就在他准备冲出去的瞬间——
建筑侧面,那面布满冰霜的墙壁,突然无声地融化、塌陷出一个大洞!不是爆炸,而是墙壁的砖石和混凝土结构如同被无形之手瞬间“拆解”、剥离!冷风和雪花瞬间灌入!
洞口外,站着一个身影。
深灰色工装布满破口和焦痕,右臂和半边身体覆盖着一层不稳定的、如同流动的灰白色“外壳”,脸上也有一半被这种物质覆盖,只露出一只银灰色的、光芒极其黯淡的眼睛。是“结构师”!但他看起来……极其不对劲。那层灰白外壳在缓慢蠕动,仿佛有生命,与他原本的身体发生着诡异的融合与冲突。他右臂的裂纹已经看不见了,因为整条手臂似乎都“融化”在了那层外壳里。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那只银灰色的眼睛,冷冷地扫过建筑内的林烨和伤员,又转向门外那八个惊愕的基金会士兵。
“目……目标二出现!是那个建造师!开火!”领头士兵反应过来,厉声喝道!
八支发射器同时喷出蓝光!不是子弹,而是八道凝实的、散发着强烈抑制波动的蓝色能量束,射向“结构师”!
“结构师”没有躲。他只是抬起那只被灰白外壳覆盖的右手,对着射来的能量束,五指轻轻一握。
嗡——
八道能量束在距离他身体不到一米处,骤然“凝固”,然后如同被冻结的冰凌,寸寸碎裂,化作纯粹的蓝色光点消散在空气中!不是格挡,不是抵消,而是……“拆解”了能量束的结构!
“规则……拆解……”“结构师”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非人的、金属摩擦般的回响,而且语速极其缓慢,“你们……不该……来这里。”
他迈步,走进建筑。那层灰白外壳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蠕动,所过之处,地面的灰尘和冰霜无声地“分解”成更细微的颗粒。他走过林烨身边,没有看他,径直走向门外。
门外的士兵们脸色大变,再次开火!这一次是实弹和能量武器混合!子弹和光束交织成死亡之网!
“结构师”依旧不闪不避。他只是伸出右手,在身前轻轻一划。所有射向他的子弹和光束,如同撞上了一面无形的、不断“分解”的墙壁,在接触到那层无形力场的瞬间,结构崩坏,子弹化作金属粉末,光束溃散成无序乱流!
他继续向前,步伐缓慢但坚定。一名士兵试图拔刀近身,但刀锋在触及“结构师”身体表面的灰白外壳时,瞬间锈蚀、软化,然后如同烂泥般剥落!士兵惊骇后退,但“结构师”的左手(那只还相对正常的手)已经如同鬼魅般探出,五指如钩,扣住了士兵的脖颈。
咔嚓。轻微的碎裂声。士兵身体一软,眼神涣散,手中武器掉落。“结构师”松开手,尸体瘫倒在地,脖颈处没有任何外伤,但内部的骨骼和神经似乎被某种力量从微观层面“拆解”了。
剩下的七名士兵肝胆俱裂,开始后撤,试图寻找掩体。
“结构师”没有追击。他停下脚步,那只灰白外壳覆盖的右手,缓缓抬起,对准了那三辆雪地车。五指虚空一握。
三辆雪地车,连同里面可能存在的驾驶员和装备,同时一震!然后,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和结构崩解声中,三辆车如同被无形巨手捏住的易拉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收缩”、“分解”!几秒钟内,就变成了三堆冒着青烟的、无法辨认原本形态的金属和塑料碎渣!里面的乘员,连惨叫都没能发出。
风雪吹过,卷起碎渣和雪花。现场只剩下“结构师”一人站立,以及建筑内目瞪口呆的林烨和四名伤员。
“结构师”缓缓转身,那只银灰色的眼睛再次看向林烨。眼中的数据流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冰冷的、仿佛在看着某种“物品”的视线。
“林……烨……”他嘶哑地念出名字,语速依旧缓慢,“‘懒惰’的碎片……我……融合了……一部分。获得力量……也失去……更多。时间……不多了。”
他抬起那只相对正常的左手,手腕上那个装置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镶嵌在皮肉里的、不规则的多边形灰白晶体。晶体散发着微光,投射出一幅简陋的、不断闪烁的亚洲地图,其中一个光点在西藏区域疯狂跳动,旁边标注着“阿哲”、“卡夫拉”、“拆解者”、“高危”等字样。
“你……的同伴……在西藏……卡夫拉……将死……‘拆解者’……强大。你……现在……状态……去……是死。”
他顿了顿,灰白外壳覆盖下的半边脸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仿佛在抵抗着什么。
“但我……可以……送你……一程。用……‘懒惰’碎片……残存的力量……进行一次……不稳定的……规则跃迁。目的地……西藏……卡夫拉遗迹……附近。但……坐标误差……可能很大。而且……跃迁过程……你现在的身体……可能……承受不住。到了那边……我也……无法再……提供帮助。”
他那只正常的眼睛,死死盯着林烨。
“选择。留在这里……或许能活。去西藏……九死一生。但……你的同伴……和‘度量之民’最后的传承……在那里。”
林烨看着“结构师”那非人的模样,看着地上那四名刚刚从死亡边缘被拉回、却依旧危在旦夕的同伴,看着手中薄片上阿哲那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看着“结构师”手腕晶体上那个疯狂跳动的、代表绝境的光点。
风雪从墙壁的破洞灌入,冰冷刺骨。
他缓缓站直身体,抹掉脸上的血和冰碴,目光越过“结构师”,望向西方那片被夜色和群山阻挡的方向。
“送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