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机械结构彻底停止了运转，死寂笼罩了庞大的圆形空间。只有冷却金属收缩发出的零星咔哒声，在空旷的穹顶下显得格外刺耳。
空气中浓重的臭氧味和规则能量残留的焦糊气息缓缓沉淀。悬浮的监控屏幕全部熄灭，像一块块黑色的墓碑，只有中央那个规则光球彻底黯淡后留下的、微微扭曲的透明轮廓，还在视觉中残留着灼痕。
林烨背靠着冰冷的控制台基座滑坐在地，合金撬棍脱手落在脚边，发出当啷一声。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动后背和肩膀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右眼完全陷入黑暗，连模糊的光感都消失了，只有一种空洞的、深入骨髓的抽痛在不断提醒他这只眼睛的存在。左眼视野边缘也在阵阵发黑，汗水混着血水从额头流下，蛰得他脸颊生疼。
他抬起颤抖的手，徒劳地想去按住右眼，似乎这样能缓解那非人的痛楚，但指尖触到的只有肿胀的眼皮和湿冷的皮肤。
苏婉单膝跪在他身旁，快速解开他背上被血和能量灼烧浸透的绷带。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不祥的紫黑色，那些规则污染残留的幽蓝能量像活物一样在皮下微微蠕动，侵蚀的范围比之前又扩大了一圈。她拿出最后一点消炎药粉撒上去，药粉几乎瞬间就被渗出的组织液和微弱的能量反应中和失效。
“污染在加速扩散。”苏婉的声音低沉，她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里衬布料，重新为他包扎，动作尽可能轻柔，但林烨还是因触碰而绷紧了身体，牙关紧咬才没哼出声。“必须找到办法抑制，否则……”
她没说完，但林烨明白。规则污染会从肉体侵蚀到精神，最终要么彻底异化成怪物，要么在痛苦中崩溃消亡。他尝试集中精神内视，那残存的、微弱的规则感知像风中残烛，只能模糊地“看”到伤口处那团混乱的能量如同贪婪的寄生虫，正不断啃噬着他的生命力。一种冰冷的虚弱感从伤口向全身蔓延。
“还……死不了。”林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他摸索着抓住身边的撬棍，冰凉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踏实感。他需要武器，哪怕只是一根棍子。
苏婉包扎完毕，警惕地站起身，目光扫过沉寂的巨型机械和周围黑暗的角落。她捡起林烨掉落的匕首，握在手中。通讯器里依旧是令人绝望的电流噪音，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被切断了。他们像被困在了一座巨大的、沉默的金属坟墓里。
“那个老人……”林烨喘息稍定，左眼望向最后熄灭的那块屏幕方向，“他出现的画面……不是这里的监控。”
苏婉点头，她也注意到了异常。那个房间的制式和设备的先进程度，与这个几十年前就废弃的、风格粗犷的前哨站格格不入。老人惊恐的表情和无声的呐喊，像是一个求救信号，跨越了时空的障碍，偶然泄露到了这个废弃的节点上。
“他可能在其他地方，另一个还在运行的设施里。”苏婉分析道，她走到控制台前，尝试按下几个按钮，屏幕毫无反应。主能源似乎随着核心的停转而切断了。“他喊的……也许是警告。”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但不同于金属冷却声的异响，从圆形空间一侧的黑暗通道深处传来。像是……某种细微的、有节奏的电子滴答声，夹杂着气流拂过金属表面的嘶嘶声。
两人瞬间警觉。苏婉立刻熄灭了头盔上唯一的光源，示意林烨保持安静。黑暗彻底吞噬了周围，只有残留在视网膜上的光斑在舞动。那细微的声响在绝对的寂静中变得清晰起来。
滴答……嘶嘶……滴答……
声音正在缓慢地、稳定地靠近。
林烨握紧撬棍，靠着控制台艰难地站起，将身体大部分重量靠在台子上，减轻腿部的负担。他侧耳倾听，残存的感知努力捕捉着声音来源的规则特征。混乱、微弱，但带着一种……人工造物特有的、刻板的规律性。不是活物，更像是某种还在遵循预设程序运行的自动化设备。
声音越来越近。黑暗中，一点微弱的、幽蓝色的光点出现在通道口，缓缓移动。光点后面，是一个约半人高、有着多条机械臂的履带式平台的轮廓。平台移动缓慢，发出轻微的电机运转声和履带摩擦地面的声响。它顶部的传感器发出扫描的蓝光，左右转动，像是在例行巡逻。
“自动化维护单元？”苏婉压低声音。这种设备在大型设施中很常见，负责基础的清洁、检查和简单维修。
平台似乎检测到了空间内的异常——停止的机械和两个不速之客。它停了下来，顶部的扫描器锁定在离它较近的苏婉身上，发出频率稍高的嘀嘀声，似乎在识别。
几秒钟后，识别似乎失败，它发出了一声警告性的短促蜂鸣，一条机械臂抬起，前端探出一个细小的喷口，对准了苏婉。
苏婉瞬间侧身翻滚！一道炽热的红色切割射线从喷口射出，擦着她刚才站立的位置掠过，在金属地面上留下一条熔化的痕迹！
平台立刻转向，追踪苏婉移动的方向，另一条机械臂抬起，准备再次射击。
就在它注意力被苏吸引的瞬间，林烨动了。他强忍着全身的剧痛和眩晕，借助控制台的支撑，猛地向前扑出，手中的合金撬棍带着他剩余的力量，狠狠砸向平台底部一条看起来相对纤细的液压管线！
哐当！金属撞击声在寂静中格外响亮。撬棍砸弯了管线，但并未彻底断裂。平台猛地一震，扫描器瞬间转向林烨，发出愤怒的连续蜂鸣！多条机械臂同时向他袭来！
林烨就地一滚，躲开两条机械臂的钳击，第三条机械臂的切割射线擦着他的小腿掠过，防护服被烧穿，皮肤传来灼痛。他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苏婉抓住机会，从侧面突进，匕首精准地刺入平台主体与履带连接处的一个缝隙，用力一撬！火花四溅，平台一侧的履带脱落，整个机体倾斜，动作变得迟滞。
林烨趁机爬起，双手握紧撬棍，用尽力气朝着平台顶部那个不断闪烁的扫描传感器猛刺下去！
“咔嚓！”传感器外壳碎裂，蓝光熄灭。平台彻底失去目标，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打转，机械臂胡乱挥舞。
苏婉上前，匕首狠狠插入平台主体的核心处理器接口，用力一绞！平台内部传来一阵短路的噼啪声，所有动作停止，幽蓝的光芒彻底黯淡，变成了一堆废铁。
解决掉这个自动防御单位，两人都喘着气。林烨靠着墙壁滑坐下去，小腿的烧伤和全身的伤痛让他几乎虚脱。
“看来这地方……还有没完全停摆的东西。”林烨喘着气说。
苏婉检查了一下那个报废的平台：“很老的型号，预设程序是攻击任何未识别的生命体征。能源是独立的备用电池，应该还有不少这类单位在设施里活动。”
这意味着他们在这个迷宫般的废弃设施里，随时可能遭遇更多的自动攻击。
休息了几分钟，林烨勉强恢复了一些体力。他看向那条传来维护单元声音的通道：“它来的方向……可能有还在运作的区域，也许……有通讯设备或者医疗物资。”
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留在原地是等死。
苏婉扶起林烨，两人再次互相支撑着，小心翼翼地走进那条黑暗的通道。通道比主通道狭窄许多，两侧布满了更多的管线和检修口。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机油和灰尘味。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前方出现了微弱的灯光。通道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标识着“数据归档室”的气密门。门缝里透出稳定的白色灯光。
苏婉示意林烨留在后面警戒，自己轻轻推开一道门缝观察。里面是一个摆满老式服务器机柜和数据存储单元的房间，机器发出低沉的运行嗡鸣声，指示灯有规律地闪烁。看起来电力供应正常。
确认没有立即威胁后，两人进入归档室。房间中央有一个控制台，屏幕亮着，显示着复杂的目录树和状态信息。
苏婉快速操作控制台，试图访问系统。“系统有独立供电，权限验证……失效了？好像因为主节点关闭，部分安全协议解除了。”
她尝试搜索日志记录和通讯模块。大部分数据都因年代久远和规则扰动而损坏，但一些核心日志的碎片被检索出来。
屏幕上滚动过残缺的文字：
【……实验日志 747：基石同步率提升至 39%，规则共振现象不稳定，出现周期性波动……】
【……警报：第七隔离区规则结构劣化，现实稳定性跌破阈值……人员撤离完成……】
【……最高权限指令接收：代号‘归墟’协议启动……授权人：首席架构师墨菲斯……】
【……错误！规则反馈过载！核心熔毁！紧急隔离……】
【……最后记录：他疯了……那不是钥匙……是……是楔子……阻止他……】
日志到此中断。首席架构师墨菲斯？归墟协议？楔子？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指向一个更可怕的真相：建造师的首领，似乎进行了一场远超预期的危险实验，甚至可能遭到了内部人员的反对。
苏婉继续尝试启动通讯模块，但系统提示需要更高权限或特定的加密密钥。
就在这时，林烨的残存规则感知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但有别于机器运转的规则波动。波动来自房间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老旧的独立数据终端。终端屏幕是暗的，但电源指示灯微弱地亮着。
他走过去，手指触碰终端的金属外壳。一种熟悉的、冰冷的规则残留感传来，与之前感受到的、那个老人影像散发出的规则印记有微弱的相似之处。
他按下终端电源键。屏幕闪烁了几下，亮了起来。没有复杂的界面，只有一个简单的输入框和一行提示符：
【输入密钥，访问紧急日志缓存。】
密钥？林烨皱眉。他尝试输入了几个从之前日志中看到的关键词：“基石”、“归墟”、“墨菲斯”，都显示错误。
他沉思片刻，回想那个老人惊恐的表情和口型。他尝试着，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输入了那个老人口型似乎一直在重复的一个词：
“楔子”（wEdGE）。
屏幕闪烁了一下，提示符消失，一行新的文字出现：
【密钥验证通过。最后缓存日志加载中……】
屏幕亮起，出现了一段显然是紧急状态下录制的、质量很差的视频。画面中还是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穿着白色的研究员制服，背景是一个充满精密仪器、但正在剧烈震动、警报灯狂闪的房间。他的脸上满是汗水，眼神充满绝望和恐惧，声音因极度激动而变形尖利：
“无论谁听到这个……时间不多了！墨菲斯……首席架构师墨菲斯……他误解了‘基石’的本质！他以为那是重塑世界的‘钥匙’，但那是‘楔子’！是用来撬开现实裂缝、引来‘外面’东西的楔子！‘归墟’协议不是拯救，是彻底的毁灭！他要用全人类的现实做祭品，去打开那扇门！”
画面剧烈晃动，爆炸声从远处传来。老人对着镜头嘶吼：“阻止他！必须阻止‘归墟’协议完全启动！钥匙……钥匙在‘初始之城’！找到‘初始之城’！找到……”
轰！！！
一声巨大的轰鸣，画面变成雪花点，随后彻底黑暗。
归档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服务器机柜的低沉嗡鸣。
林烨和苏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建造师首领墨菲斯的目的，比他们想象的更疯狂。他不是要建造新世界，而是要彻底拆毁旧世界，献祭一切，去打开某个通往“外面”的门户。而那个老人提到的“初始之城”，似乎是阻止这一切的关键。
就在这时，整个归档室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顶灯疯狂闪烁！服务器机柜发出过载的警报！
控制台屏幕上弹出红色警告：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规则波动接近！来源：设施深层！能量级数超越临界值！】
【未知实体正在苏醒！重复！未知实体正在苏醒！】
沉重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通道深处传来。每一步都让地面震颤。
林烨的规则之瞳即便失明，也感受到了那股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的、充满毁灭意志的恐怖规则威压！
苏婉猛地拉起林烨：“走！离开这里！”
两人踉跄着冲出归档室，跑回黑暗的通道。身后，那令人窒息的脚步声和规则压迫感，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