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哲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被刺耳的电流声和警报声割裂。三十个以上的高能反应信号！
基金会的潜航器，墨菲斯控制的规则畸变体，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从深海的黑暗中浮现，扑向这座孤悬海底的古代观测站，扑向刚刚打开的、通往核心的大门。
观测站半球形控制中心内陷入短暂的死寂。只有穹顶的星光晶体依旧散发着柔和白光，中央那缓慢旋转的蓝色规则模型发出低沉的嗡鸣，全息星图上七个刺眼的红点像溃烂的伤口，持续跳动着。
凯瑟琳第一个打破沉默。她猛地转身，面罩后的眼睛扫过控制台，手指在操作面板上快速滑动。“安娜，维克多，带人在入口通道布防，设置规则干扰地雷，拖延时间。卡夫拉长老，我需要你布置一个临时性的屏蔽力场，覆盖整个观测站，能撑多久撑多久，干扰外部扫描，给我们争取时间。”
“明白。”安娜的声音冷静，手一挥，四名战士迅速散开，冲向刚刚进来的通道，厚重的金属靴踏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卡夫拉长老一言不发，骨杖顿地，杖头晶体光芒流转，无形的规则波动扩散开来，笼罩整个球形空间，穹顶的星光晶体光芒微微闪烁，与骨杖的能量产生共鸣，一层稀薄但坚韧的能量薄膜在观测站外壳上生成，隔绝了部分外部探测。
凯瑟琳的目光转向林烨。“林专员，你需要多久能解析出这个观测站里关于七个锚点——也就是那七个‘规则病毒载体’——的具体位置、激活方式、以及……如果可能，它们的‘疫苗’或者‘解药’的线索？”
林烨的左手按住控制台冰凉的边缘，稳住因虚弱而摇晃的身体。
他的左眼瞳孔收缩，死死盯着中央全息星图旁边那行仍在滚动的记录文字：【病毒载体嫁接进度 89%】。
冰冷的数字像倒计时的秒针，一下下敲在神经上。右眼窝填充的凝胶传来麻木的刺痛，残存的规则感知在药物作用下依旧迟钝，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观察世界，但观测站内那种纯净、稳定的记录性规则波动，与手中的金属碎片产生着清晰的共鸣，为他提供着微弱的锚定。
“这个模型……是关键。”林烨的声音嘶哑，指着中央缓慢旋转的蓝色立体结构。
那是由无数细密光带构成的、极其复杂的多面体，每一个光点，每一条连接线，都代表着某种规则参数的记录和模拟。“它是这个观测站的核心数据库的具象化接口，记录了‘大坍塌’前后，地球规则锚点的完整状态变化，包括那七个病毒载体的嫁接过程。但我需要……接入它。直接读取。我的状态……不足以精细解析，只能尝试……共鸣，下载最表层的数据流。”
“接入有风险吗？”凯瑟琳问。
“模型本身稳定。但外部攻击可能干扰，导致数据流紊乱，冲击我的意识。”林烨实话实说，汗水从额角滑落，流入衣领。
“你需要什么？”
“稳定。物理上的，和规则上的。不能被打断。”林烨看向卡夫拉。
卡夫拉长老点头，走到控制台旁，骨杖轻轻点地。杖头的晶体光芒大盛，与观测站的规则场产生更强烈的共鸣，一层更厚实的乳白色光晕以他为中心扩散，将林烨和中央的蓝色模型笼罩在内。光晕内部，规则的波动变得平缓、有序。“老朽尽力维持这片‘静域’。但外部冲击过强，力场会被击穿。”
凯瑟琳看了一眼通讯面板，上面代表外部敌人接近的红色光点正在快速迫近。“给你五分钟。五分钟后，无论结果如何，我们必须撤离。安娜，报告情况。”
“通道已封锁。干扰地雷布置完成。敌人前锋已进入五百米范围，基金会标准战斗潜航器三艘，型号‘海妖’，配备重型规则干扰器和能量鱼雷。畸变体……二十七头，形态混杂，能量读数极高，速度很快。预计接触时间，两分钟。”安娜的声音平静，但语速很快。
“收到。坚守阵地，优先打击基金会潜航器，畸变体交给卡夫拉长老的力场和地雷拖延。维克多，尝试破解观测站的防御系统，看看有没有能用的东西。”
“正在尝试，数据库权限不足，访问受阻……”维克多的声音夹杂着快速敲击键盘的声响。
林烨不再关注外部。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进入肺部，带来微弱的灼烧感。他将左手从控制台边缘抬起，缓慢地、颤抖地伸向悬浮在空中的蓝色规则模型。指尖触碰到模型边缘流转的光带。
嗡——
低沉的共鸣声瞬间放大！蓝色模型的光带亮度骤然提升！庞大的、冰冷的数据流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指尖的接触点，疯狂涌入林烨的意识！
“呃——！”林烨闷哼一声，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全靠右手撑住控制台才没有摔倒。海量的信息——图像、波形、符号、无法理解的编码——冲击着他的思维。他残存的规则感知在这股洪流中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瞬间被淹没、撕扯。右眼窝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左眼视野被无尽的蓝色数据流占据。
“稳住！引导它！别对抗！跟着它的韵律走！”卡夫拉的低喝在耳边响起，带着某种镇定的力量。
林烨咬牙，强迫自己放弃抵抗，不再试图“理解”或“解析”那些汹涌而来的信息，而是将意识沉入那片数据的洪流中，去“感受”其内在的、固有的、如同心跳般的记录韵律。那是“观测者”文明特有的、客观、冷静、不带任何倾向性的观测与记录模式。他努力调整自己的规则波动频率，试图与这股韵律同步。
模型的光带旋转速度加快，光芒变得更加刺目。控制台上，全息星图旁边开始瀑布般刷出新的、更具体的记录片段，但全是无法直接理解的复杂编码。
“他在下载数据！外部屏蔽力场受到冲击！”维克多的惊呼响起。
观测站外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整个结构微微震动。穹顶的星光晶体闪烁了几下。
“敌方开火！规则干扰弹命中外部屏障！”安娜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响起，带着电流干扰的嘶嘶声。“屏障强度下降百分之十五！地雷触发，击伤一头畸变体，但数量太多了！”
“卡夫拉长老，力场能撑住吗？”凯瑟琳盯着力场外缘泛起涟漪的乳白色光晕。
“一次齐射。最多。”卡夫拉的声音低沉，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骨杖的光芒稳定，但杖身开始出现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纹。
林烨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他的全部意识都沉浸在那片数据海洋中。痛苦、噪音、震动，都变得遥远。他“看”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感知“触碰”到了——那七个红色的锚点，在地球的规则脉络图上清晰标记。它们不是随机分布，而是构成了一个扭曲的、充满恶意的几何图案，如同一个倒置的、破损的王冠，牢牢钉在地球的规则根基之上。
每个锚点都散发着独特的、令人作呕的规则波动：傲慢的绝对支配、嫉妒的扭曲复制、暴怒的毁灭撕裂、懒惰的停滞腐朽、贪婪的无限吞噬、暴食的同化污染、色欲的混乱交融。
他“看”到了每个锚点内部，那如同活体肿瘤般不断增殖、侵蚀着周围规则结构的“病毒”本体。它们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改写着局部的规则，将正常的因果、逻辑、物理常数扭曲成怪诞的模样。亚马逊雨林的生命畸变，只是“暴食”病毒初步侵蚀的表象。
他“看”到了这些病毒载体嫁接的过程——并非暴力植入，而是精密的、伪装成“规则升级”或“漏洞修复”的欺骗性程序，利用了“大坍塌”后全球规则框架的脆弱期，像木马一样潜入，然后潜伏、扩散、直至爆发。
他还“看”到了……一些破碎的、被更高权限锁定的信息片段，关于如何“剥离”或“隔离”这些病毒载体的可能性。信息残缺不全，但指向了几个模糊的坐标和几个……概念性的操作步骤，涉及“源初蓝图碎片”、“规则稳定节点”和一种被称为“补天协议”的、更高层级的规则干预手段。
“找到了……锚点坐标……激活方式……剥离理论……”林烨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耗费巨大心力，“但具体方法……被加密……需要密钥……或更高的……访问权限……”
“密钥在哪里？”凯瑟琳追问。
“观测站主控核心……底层协议……需要……观测者血脉……或同源规则认证……”林烨的意识开始模糊，数据流的冲击超出负荷，鼻孔和耳朵渗出鲜血，滴落在控制台上。
“观测者血脉？同源规则？”凯瑟琳脸色一沉。他们去哪里找？
就在这时，林烨指尖触碰的蓝色规则模型突然剧烈震动！模型中心，那七个红色锚点的虚影猛然亮起，投射出七道细细的、猩红的光线，瞬间跨越空间，击中了林烨的额头！
“警告！检测到高优先级威胁目标个体！规则特征匹配：高维病毒载体嫁接体‘嫉妒’次级感染源！启动净化协议！”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整个控制中心响起！
轰！
观测站剧烈震动！控制台屏幕闪烁，发出刺耳的警报！中央的蓝色规则模型光芒变得不稳定，投射出的全息星图扭曲，那七个红点疯狂闪烁！
“什么情况？！”维克多惊叫。
林烨如遭雷击，身体猛地弹开，摔倒在地，蜷缩起来，双手抱头，发出痛苦的嘶吼。那七道猩红光线并未消失，而是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头部，试图钻入！他右眼窝的凝胶剧烈沸腾，左眼血管爆裂，视野一片血红！
“模型被病毒残留意识污染了！它在攻击林烨！”卡夫拉长老怒吼，骨杖光芒暴涨，试图切断那猩红光线，但光线如同虚无，直接穿透了规则力场！
“不……不是攻击……”林烨在地上翻滚，声音因剧痛而变形，“是……标记……它在标记我！因为我接触过……‘嫉妒’的感染体……在雨林……”
他想起了雨林奇点，那个被墨菲斯意志污染的畸变核心。他切断过它的能量汲取锚点，与之有过规则层面的直接接触。病毒载体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他被“嫉妒”锚点识别为次级感染源，触发了观测站预设的、针对病毒携带者的“净化”协议！
“关闭它！强行关闭主控模型！”凯瑟琳冲向控制台，手指在面板上飞速操作，试图找到强制关闭或超驰控制的选项。
“权限不足！需要观测者核心密钥或同级授权！”维克多喊道，双手在键盘上化为残影，破解进度条缓慢爬升。
观测站外传来更猛烈的爆炸和撞击声！整个结构都在摇晃，碎片从穹顶簌簌落下！
“屏障破裂！敌人突破第一道防线！”安娜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和武器开火的爆鸣。
卡夫拉长老闷哼一声，骨杖上的裂纹扩大，他嘴角溢出一缕鲜血。维持“静域”力场和抵抗外部攻击的双重压力让他到达极限。
林烨的嘶吼声越来越弱，猩红光线正疯狂地试图侵入他的规则核心，要将他同化、或者彻底净化抹杀！他的意识在数据洪流和病毒侵蚀的双重冲击下，开始涣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林烨怀中，那枚从伊莫族长处得到的、一直贴身存放的“规尺”碎片，突然自动飞出，悬浮在他额头前方！碎片表面的古老刻痕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净的乳白色光芒！光芒与缠绕林烨的猩红光线激烈对冲，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这是……‘度量之民’的规则认证！上古盟约！”卡夫拉长老眼睛一亮，嘶声喊道，“碎片里有‘观测者’授予‘度量之民’的临时访问权限！林烨，抓住它！用你的精神力引导它，对抗病毒标记！”
林烨涣散的意识被碎片的光芒刺醒。他挣扎着抬起颤抖的右手，抓向悬浮的规尺碎片！指尖触碰到碎片的瞬间，一股清凉、稳定、浩瀚如星空般的规则洪流涌入他的意识！不再是冰冷的数据记录，而是一种包容的、测量的、定义的伟力！
“以尺……丈量！以规……界定！”卡夫拉长老厉声喝道，骨杖狠狠顿地，将最后的力量注入碎片！
林烨双目圆睁，左眼被血污覆盖，右眼空洞，但意识深处，那涌入的“度量”之力与他残存的规则感知强行融合！他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主动挥起这把“尺子”，狠狠“斩”向那纠缠的猩红光线！
“断！”
无声的规则层面的脆响！七道猩红光线应声而断，化为光点消散！中央的蓝色规则模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光芒急剧闪烁，然后骤然熄灭！全息星图消失，控制台屏幕黑了大半！
缠绕林烨的侵蚀力瞬间消失。他瘫倒在地，大口喘息，口鼻溢血，但意识恢复了清醒。额前的规尺碎片光芒黯淡，落入他掌心，变得温热。
“净化协议……终止。检测到上古盟约权限……临时访问授权通过。数据下载……完成百分之三……核心加密层……无法突破……”冰冷的电子音断断续续，最终沉寂下去。
观测站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应急灯和卡夫拉长老骨杖的微光提供照明。震动和爆炸声从外部通道不断传来，越来越近。
“数据……拿到了部分……”林烨挣扎着坐起，将掌心温热的规尺碎片紧紧握住，碎片内部，多了一丝微弱但清晰的、关于七个锚点具体坐标和基础信息的规则印记，以及那条最关键的信息碎片——“补天协议”。
凯瑟琳冲到控制台前，快速查看残存的屏幕。“维克多！下载完成多少？”
“百分之三点一！全是碎片化数据，但包含锚点精确坐标和基础描述！还有……一条指向‘补天协议’的加密索引！需要特定密钥解锁！”维克多吼道。
“够了！安娜，撤回核心区！准备爆破入口通道！卡夫拉长老，还能进行短距规则跃迁吗？最远距离！”
卡夫拉咳出一口血，脸色灰败：“老朽……勉强可启动一次……但坐标随机……距离不超过……五十公里……”
“总比留在这里被包饺子强！准备跃迁！林烨，还能动吗？”
林烨用尽力气点头，在阿哲的搀扶下艰难站起。手中规尺碎片传来稳定的暖意，支撑着他。
安娜和两名伤痕累累的战士退入核心区，最后一名战士在通道口按下起爆器。
轰隆——！！！
剧烈的爆炸从通道传来，火光和浓烟灌入，整个观测站再次剧烈摇晃，穹顶出现裂纹。
卡夫拉长老举起裂纹遍布的骨杖，杖头晶体爆发出最后的光芒，笼罩住核心区内的众人。空间开始扭曲、拉伸。
就在跃迁光芒亮起的最后一瞬，林烨透过烟雾和扭曲的视野，看到观测站被炸塌的通道口外，数艘基金会“海妖”潜航器的探照灯光柱刺破黑暗，照了进来。
灯光中，隐约可见那些潜航器外壳上，除了基金会的标志，还有一个极小的、不易察觉的、如同齿轮与眼睛结合的徽记——莫里斯激进派系的暗标。
光芒吞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