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生舱内一片漆黑,应急灯闪烁几下,彻底熄灭。刺鼻的焦糊味和电火花爆裂的嘶嘶声充斥着狭小空间。
林烨摔在地板上,左臂传来骨头错位的剧痛,喉咙里涌上血腥味。阿哲撞在对面舱壁,闷哼一声。伊万卡在变形的座椅和舱壁之间,右腿不自然地弯曲,额头鲜血直流。
“能动吗?”林烨咬牙撑起身体,右臂抓住一根垂落的线缆借力。左臂软绵绵垂着,稍微移动就疼得眼前发黑。
“腿……断了。”伊万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冷汗混着血往下淌。他用手掰开变形的座椅框架,试图把腿抽出来,金属摩擦发出刺耳噪音。
阿哲爬过来,摸黑检查伊万的腿。“胫骨和腓骨开放性骨折,出血严重。必须止血固定。”他撕下自己衣服下摆,摸索着在伊万腿上快速包扎,动作因黑暗和颠簸而笨拙。
救生舱外传来沙粒刮擦金属的沙沙声,还有风掠过沙丘的呜咽。舱体倾斜角度很大,头下脚上,一半埋在沙里。
林烨用还能动的右手摸索舱壁,找到手动开启阀。旋转,卡死。再转,纹丝不动。变形太严重。
“伊万,枪。”林烨说。
伊万从腰间拔出那把粗犷的手枪,扔过来。林烨接住,枪身冰冷沉重。他抵住舱门锁扣,偏过头。“闭眼。”
枪口喷出火焰,巨响在狭小空间内震耳欲聋。锁扣变形,舱门弹开一条缝,炽热的风沙灌进来。
林烨用肩膀顶开舱门。刺目的阳光瞬间涌进,他眯起眼。外面是漫无边际的金黄色沙海,沙丘起伏,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太阳悬在正空,毒辣的热浪扭曲了空气。救生舱斜插在一个沙丘的背风坡,一半埋在沙里,舱门朝上。
他先爬出去,滚到滚烫的沙地上,热浪瞬间包裹全身。他忍着左臂剧痛,用右手和膝盖支撑,转身,伸手抓住舱内的阿哲,把他拽出来。两人再合力,将伊万拖出舱外。伊万的右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鲜血浸透了临时绷带。
三人瘫在沙地上,剧烈喘息。热风卷着沙粒抽打在脸上,生疼。救生舱冒着黑烟,内部传来短路的噼啪声。
“定位仪。”林烨哑声说。
阿哲从怀里摸出那个屏幕碎裂的小型定位仪,勉强按亮。屏幕闪烁,显示出一串跳动的坐标。“北纬23度……东经13度……撒哈拉中部……距离最近绿洲标记点……四百七十公里。”他声音发干。
“通讯器。”林烨看向伊万。
伊万摇头,指了指自己腰间碎裂的通讯模块。“跃迁冲击……全烧了。救生舱的长程发射器……也完了。”他咳出一口血沫。
沉默。只有风声。
“水,食物,药品,装备。”林烨强迫自己冷静,清点物资。三人身上的装备在坠毁和跃迁中损失惨重。阿哲的背包还在,里面有些工具和少量压缩饼干。伊万的步枪摔断了枪托,手枪子弹还剩半个弹匣。林烨自己,除了一身伤,只有腰间那几乎报废的“因果钳”,和贴身口袋里的金属盒——装着“傲慢”锚点密钥芯片的盒子。
水,只剩伊万腰间一个瘪下去的水袋,晃了晃,大概还剩两口。
四百七十公里。撒哈拉中部。白天温度超过五十度,夜晚降到零下。没有水,没有交通工具,一个重伤,一个骨折,一个左臂几乎报废。
“先离开这里。救生舱目标太大,可能会引来基金会巡逻队。”林烨用右手撑地,艰难站起,眼前发黑。他甩甩头,看向阿哲,“扶伊万。我们往那个方向走。”他指着沙丘连绵的远方,那里地势相对平缓。
阿哲点头,架起伊万。伊万咬牙,用步枪当拐杖,单腿蹦跳前进。每一下都牵扯断腿,疼得他脸色惨白。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沙海里跋涉。太阳毒辣,沙地滚烫,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热浪蒸腾,视野扭曲。汗水刚渗出皮肤就被蒸发,留下盐渍。喉咙干得冒烟。
走了大约半小时,伊万撑不住了,瘫坐在沙地上,喘着粗气,断腿处的绷带又被血浸透。阿哲嘴唇干裂起皮,眼神开始涣散。林烨左臂的疼痛变成持续的、灼烧般的麻木,视野边缘开始出现暗红色的光斑——规则污染在高温和虚弱下开始反扑。
“休息……十分钟。”林烨嘶哑地说,自己也坐下,右手抓起一把滚烫的沙子,又松开。沙子从指缝流走,带走一丝不存在的凉意。
阿哲拿出定位仪,再次尝试搜索信号。屏幕闪烁,只有一片雪花杂音。他调到一个低频段,缓慢扫描。突然,定位仪发出轻微的、断断续续的滴滴声,屏幕跳出几行扭曲的、残缺的文字。
“……苏……北极……黑狱……坐标……76……23……碎片……初始……城……重复……碎片在……初始……”
信号极弱,杂音严重,文字断断续续,但那个名字让林烨猛地抬头。
“苏婉的信号。”阿哲声音颤抖,手指紧紧攥着定位仪,“她在北极黑狱……还活着……在发送坐标……还有……‘碎片在初始之城’?”
“初始之城……”林烨重复,左眼传来刺痛。那是“钥匙杖”暂时稳定的地方,是“源初蓝图”的存放点。苏婉在北极黑狱发现了关于碎片下落的线索?她怎么知道的?她现在处境如何?
信号突然增强,又一段文字跳出,更清晰,但带着急促的、仿佛被干扰的颤音:
“……墨菲斯……进度……91.7%……奇点……72小时……激活……警告……重复……72小时……”
“91.7%……72小时……”阿哲的声音变了调,“墨菲斯的‘归墟协议’进度!七大奇点……72小时后全部激活?!”
林烨的心脏猛地一沉。南极“傲慢”锚点只是被干扰延缓,嫁接进程被推迟,但未被摧毁。其他六个奇点还在加速。时间,只剩下三天。
“能锁定信号源吗?哪怕大致方向?”林烨问。
阿哲摇头,“信号太弱,跳频太快,无法精确定位。但发射源……在移动。而且……信号里夹杂着很强的规则干扰,像是……主动屏蔽或者……囚禁设施的特有波段。”
北极黑狱。理事会关押最危险规则异常体的地方。苏婉在那里,发送出这条信息,然后信号中断。她被发现了吗?还活着吗?
“我们必须……”林烨话没说完,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不同于风声的轰鸣。
三人同时转头。地平线上,几个黑点正在快速逼近,卷起沙尘。黑点迅速放大,是三辆涂着沙漠迷彩、顶部架着机枪的轮式装甲车。车身上,基金会那个简洁冷酷的三角形标志,在热浪中清晰可见。
“基金会巡逻队……”伊万咬牙,抓起步枪,但断腿让他无法站立。
“跑!”林烨低吼,右手抓起阿哲,左手试图去拉伊万,但左臂剧痛让他动作变形。
装甲车轰鸣着接近,距离缩短到不足五百米。车顶机枪转动,枪口对准他们。
“进沙丘后面!”林烨拖着伊万,和阿哲一起滚下沙坡,躲在一道沙脊后面。子弹呼啸着扫过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打得沙地溅起一片烟尘。
装甲车停下,呈扇形包围。车门打开,跳下十二名全副武装的基金会士兵,穿着沙漠作战服,戴防沙面罩和护目镜,手持制式步枪,动作迅捷专业,迅速散开,形成包围圈。
“目标确认。林烨,阿哲,伊万·彼得罗夫。死活不论,优先回收目标携带的规则物品。”一个冷硬的、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从装甲车扩音器传出。
士兵们稳步逼近,枪口锁定沙脊。
林烨背靠滚烫的沙壁,剧烈喘息。左臂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让他视线模糊。阿哲脸色惨白,手里紧紧攥着定位仪。伊万靠坐在沙地上,断腿处鲜血渗进沙粒,他单手举起手枪,但手臂在抖。
没有退路。没有掩体。没有支援。
“林哥……”阿哲声音发颤。
林烨右手摸向腰间的“因果钳”。钳身冰凉,布满裂痕,内部那点微弱的规则脉动,像风中残烛。最多还能用一次,可能半次。用完,这最后的工具也会彻底报废。
他看了一眼伊万流血的腿,看了一眼阿哲惨白的脸,看了一眼手中残破的工具。
然后,他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不是风声,不是装甲车的引擎声,也不是士兵逼近的脚步声。而是一种低沉的、粘稠的、仿佛无数砂砾摩擦的嘶嘶声,从沙地深处传来。同时,左眼那暗红色的光斑疯狂闪烁,刺痛加剧,一种熟悉的、冰冷的、充满嫉妒和贪婪的恶意感知,从脚下的沙地深处蔓延上来。
是“嫉妒”锚点的次级污染区。他们闯进来了。而且,他们身上残留的、来自南极“傲慢”锚点的规则污染气息,刺激了这片沉睡的污染区。
沙地震动。
包围过来的基金会士兵也感觉到了异常,脚步停顿,警惕地扫视四周。
沙地开始蠕动。以三人藏身的沙脊为中心,半径五十米内的沙粒,如同沸腾的水,向上拱起,形成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沙包。沙包破裂,钻出一个个扭曲的、由沙粒和暗红色规则污染凝聚成的、半人形的怪物。它们没有固定形态,身体不断流动、重组,伸出沙化的触手,头部的位置是空洞的、旋转的暗红色漩涡,散发着冰冷的、贪婪的、想要吞噬一切的恶意。
规则畸变体。被“嫉妒”污染扭曲的沙土和地脉规则的混合体。
最近的畸变体距离林烨不到十米,它“看”向林烨,暗红色的漩涡剧烈旋转,伸出一条沙化的触手,闪电般卷向林烨的脖子!
林烨向侧方翻滚,触手擦过肩膀,带走一片衣物和皮肤,火辣辣地疼。沙粒粘在伤口上,传来冰冷的灼烧感。
枪声炸响!基金会士兵开火了!子弹打入畸变体,溅起沙尘,但畸变体只是晃了晃,被击穿的部位沙粒流动,迅速愈合。更多畸变体从沙地中钻出,扑向士兵!
“开火!规则干扰弹!”士兵队长吼道。
士兵们切换弹匣,子弹换成闪烁着蓝光的特制弹头。子弹命中畸变体,炸开一团团蓝色的规则乱流,畸变体的动作明显迟滞,愈合速度变慢,但并未停止。它们数量太多了,源源不断从沙地涌出,足有二三十个!
战场瞬间混乱!基金会士兵与畸变体混战在一起!枪声、爆炸声、沙粒摩擦的嘶吼声响成一片!
“机会!”林烨低吼,右手抓起伊万,阿哲架起另一边,三人趁着混乱,沿着沙脊向侧后方滚去!子弹和沙化触手在头顶和身边飞过!
一个畸变体发现了他们,脱离与士兵的纠缠,扑了过来!它体型更大,暗红色的漩涡中心,浮现出一张模糊的、充满嫉恨的人脸轮廓,发出无声的尖啸!
林烨推开阿哲和伊万,转身,右手举起“因果钳”,将最后一点精神力疯狂注入!钳身裂痕爆发出刺目的、不稳定的银光!他不再去“测量”或“微调”,而是将钳子当作武器,狠狠刺向扑来的畸变体胸口那暗红色的漩涡!
“断!”
银光没入漩涡!畸变体发出无声的哀嚎,身体剧烈颤抖,暗红色的光芒从内部爆发,沙化的躯干寸寸碎裂,化作普通沙粒洒落!但“因果钳”上的裂痕也瞬间扩大,蔓延至整个钳身,银光熄灭,钳子变得黯淡无光,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内部传来细微的碎裂声。
彻底报废了。
林烨看也不看,将废钳扔向另一个扑近的畸变体,砸在它脸上,延缓了它半秒。他抓住这半秒,拖起伊万,和阿哲一起,连滚带爬冲下沙坡!
身后,枪声、爆炸声、畸变体的嘶吼声混作一团。基金会士兵被畸变体缠住,一时无法追击。
三人跌跌撞撞冲下沙坡,前方是一片相对平坦的沙地,沙地尽头,隐约可见一道深切的、被风沙侵蚀出的干涸河床,河床边缘露出黑色的岩壁。
“进河道!下面可能有阴影,能躲太阳,也可能有水!”伊万忍痛喊道。
没有选择。林烨点头,三人用尽最后力气,冲向河床。
河床边缘是近乎垂直的陡坡,高约五六米。下面堆积着厚厚的、相对湿润的沙子。
“跳!”林烨吼道。
他先跳,在松软的沙地上翻滚卸力,左臂撞到一块石头,疼得他眼前一黑。阿哲架着伊万,也跟着跳下,摔在沙堆里。
林烨挣扎爬起,抬头。沙坡顶上,基金会士兵和畸变体的战斗还在继续,但已经有两个士兵脱离战团,冲向坡边,举枪瞄准下方。
“往下走!快!”林烨拖着伊万,阿哲连滚带爬,冲进河床深处。河床曲折,岩壁提供了些许遮蔽。
子弹打在岩壁上,溅起碎石。但角度不好,没能命中。
三人沿着河床狂奔,身后枪声渐渐远去,但脚步声和呼喊声紧追不舍。河床在前方拐弯,岩壁更加陡峭,形成一道狭窄的裂缝。
裂缝深处,隐约有风吹出,带着一丝凉意和水汽。
“有风!下面可能有空洞!”阿哲喊道。
追兵逼近。没有时间犹豫。
“进去!”林烨推着阿哲和伊万,钻进裂缝。裂缝很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岩壁冰冷潮湿,脚下是松软的沙土和碎石。
他们挤进裂缝,深入大约十几米,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天然的、被岩壁遮蔽的洞穴入口。入口处有水流冲刷的痕迹,但如今已干涸,只留下光滑的岩壁和堆积的泥沙。
洞穴内部一片漆黑,深不见底。风吹出来,带着一股陈腐的、泥沙和矿物质的味道。
身后的追兵脚步声在裂缝外停下,传来呼喊和无线电的杂音。他们不敢贸然钻入狭窄的裂缝。
“进洞!往深处走!”林烨嘶哑道,带头钻进黑暗的洞穴。阿哲扶着伊万,紧随其后。
洞穴入口狭窄,但内部逐渐变宽,形成一条向下倾斜的、天然形成的通道。岩壁潮湿,滴着水,空气中那股陈腐的气味更浓,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和臭氧的规则残留气息。
林烨的左眼,在黑暗中,捕捉到岩壁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光芒,一闪而逝。
那是“嫉妒”污染更浓烈的区域。这条地下河道,通往某个更深的地方。
但至少,暂时甩开了基金会的追兵。
三人踉跄着,深入黑暗。身后,追兵的呼喊和枪声,被厚厚的岩层隔绝,渐渐模糊,最终消失。
只有脚步声,喘息声,滴水声,和黑暗中那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规则脉动,伴随着他们,走向地底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