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来者……你们……带着‘先祖的呼吸’……从‘怒火之地’来？”
拄着晶石木杖的老者声音沙哑，音节古怪，但通过那暗红晶石传递出的粗糙情绪波动，让林烨捕捉到了核心意思。他心中一动。先祖的呼吸？是指怀里这块来自“度量之民”遗址的暗银板子？
怒火之地，显然是指“暴怒”奇点所在的裂谷火山区域。
这些人，是生活在附近的土着？他们能感知到规则遗物的波动？
林烨挣扎着坐直身体，右臂伤口和左眼的剧痛让他脸色发白，冷汗涔涔。他看向老者，又扫视了一眼他身后那些手持简陋武器、神情警惕又带着敬畏的战士。对方没有立刻攻击，似乎有所忌惮，或是……有所求。
“我们……从那里逃出来。”林烨嘶哑开口，不确定对方能否听懂，只能尽量让语气平缓，同时用左手，轻轻拍了拍怀中暗银板子所在的位置。这个动作让老者手中的晶石木杖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
老者浑浊的眼睛盯着林烨，又看了看昏迷的伊万和惊魂未定的阿哲，沉默了几秒。他身后一名年轻战士似乎想说什么，被老者抬手制止。老者上前两步，距离林烨更近，他仔细嗅了嗅空气，又低头看了看林烨身上被藤蔓腐蚀、仍在渗血的伤口，以及那明显不正常的、被暗红色污染残留气息萦绕的左眼。
“你们……被‘怒火’灼伤，也被‘深水之须’纠缠过……还带着‘静默者’的追猎标记……”老者的情绪波动变得更加复杂，混合着惊讶、怜悯和一丝警惕，“能活下来，是‘先祖’庇佑，还是……你们本身，就是‘不祥’？”
“我们需要帮助。”林烨打断老者，他知道时间紧迫，伊万等不起，追兵也可能随时找到这里。“我的同伴重伤，需要治疗。我们不是敌人，我们……在对抗‘怒火’，对抗那些制造混乱的‘静默者’。”他用了老者词汇里的“怒火”和“静默者”，希望能建立一点沟通基础。
老者目光闪烁，似乎在权衡。他再次看向林烨怀中的位置，那暗银板子虽然黯淡，但散发出的、与他木杖晶石同源却更加纯粹古老的规则韵律，显然对他有极大的吸引力。
“‘先祖的呼吸’……不该被外人持有。”老者缓缓道，但话锋一转，“但你们能激活它，从‘怒火之地’生还……或许，真是‘先祖’的指引。跟我来。你们的伤，我们的萨满可以看看。但记住，在‘守望者之眼’下，不要有邪念，否则，地下长河会将你们永远吞没。”
说完，他转身，用木杖指了指溶洞深处一条不起眼的、被钟乳石半掩的狭窄通道，示意林烨他们跟上。他身后的战士们也收起武器，但仍保持着警惕的队形，分散在前后。
没有更好的选择。林烨和阿哲对视一眼，咬牙抬起伊万的担架，跟着这群神秘的土着，走向通道。
通道狭窄曲折，人工开凿的痕迹与天然岩洞混杂，时而需要弯腰爬行，时而经过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岩缝。空气潮湿，但通风良好，没有憋闷感。墙壁上偶尔能看到简陋的壁画，描绘着太阳、星辰、河流，以及一些抽象的人形和野兽图案，风格古老粗犷。
更让林烨注意的是，一些关键拐角或开阔处，岩壁上会嵌入一些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乳白石块，与之前地下遗迹中的晶石类似，但体积小得多，光芒也弱，似乎只是用作照明。
大约走了二十分钟，前方传来微弱的水流声和嘈杂的人声。通道尽头，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被改造成居住地的天然溶洞。洞顶高悬，垂下无数发光的钟乳石和藤蔓植物。洞内被巧妙地分割成不同区域：
靠近一条地下暗河支流的岸边，搭建着几十座由木材、石块和兽皮构成的简陋棚屋；中央有一片平整的空地，燃着几堆篝火，一些穿着兽皮、面容朴拙的男男女女正在忙碌，或处理猎物，或鞣制皮革，或照看孩童；更深处，岩壁被开凿出一些洞窟，似乎是储藏室或更重要场所的入口。
整个部落大约有一两百人，看起来过着与世隔绝的原始生活，但他们使用的工具并不完全原始，林烨看到了一些锈蚀的金属残片被改造成刀具，甚至有个别棚屋旁堆着一些无法辨认的、带有规则纹路的机械零件。
而且，部落中几乎每个成年人，腰间或脖颈上都佩戴着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晶石饰品，散发着极其微弱的规则波动。这是一个生活在高规则浓度区域、对规则有一定感知和利用能力的特殊族群。
老者的到来引起了部落众人的注意。人们停下手中的活计，好奇、警惕、敬畏的目光投向林烨这三个明显是“外来者”的伤员。一些孩童躲在大人身后，偷偷张望。
老者——部落的酋长或祭司——用林烨听不懂的语言快速对围上来的人群说了些什么，指了指林烨怀中的位置，又指了指伊万的伤势。人群发出低低的议论声，看向林烨的目光中敬畏之色更浓，敌意稍减。
很快，两名身材健壮、脸上涂着白色纹路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她们是部落的医者或萨满助手。她们检查了伊万的伤势，看到那被暗蓝色“焊疤”固定的断腿和身上的腐蚀伤口时，脸上露出惊讶，低声交谈几句。然后她们从随身携带的皮囊中取出一些捣碎的、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草药，混合着一种乳白色的、粘稠的树脂，敷在伊万的伤口上，又用干净的兽皮重新包扎。她们的动作熟练而轻柔。
接着，她们转向林烨，处理他右臂的腐蚀伤。草药敷上时传来清凉刺痛感，但很快，伤口的灼痛就开始减轻。她们也给阿哲腿上的伤做了简单处理。
处理伤口时，一个穿着更加繁复、挂满各种晶石和骨饰、脸上皱纹如沟壑的老萨满，在酋长老者的陪同下走了过来。老萨满的眼睛几乎全白，似乎已经失明，但她“看”向林烨的方向时，林烨感到一股微弱但清晰的规则感知扫过自己全身，尤其是在他左眼和怀中的暗银板子上停留许久。
老萨满用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对酋长说了几句。酋长脸色变得凝重，转向林烨，木杖晶石的光芒急促闪烁，传递出复杂的情绪：惊讶、困惑、一丝恐惧，以及……决定。
“萨满说……你的身体里，流淌着‘先祖’的血，但也缠绕着‘怒火’和‘嫉妒’的毒，更深处……还有‘静默’的阴影。你的眼睛……被‘毒’灼瞎，但也因此‘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酋长的“话”通过晶石传来，“你怀中之物，是‘守望者’的碎片，记录着古老的知识和灾难。你们来到这里，是命运，还是阴谋？”
林烨沉默。对方显然有独特的、基于规则感知的“诊断”能力，说的大体没错。
“我们只想救同伴，然后离开，去我们必须去的地方。”林烨说，“我们对抗的，是会让‘怒火’吞噬整个世界的东西。我们需要去一个叫‘西藏’的地方，寻找另一位知晓‘先祖’知识的长者。你们……能帮我们吗？”
酋长与老萨满用土着语快速交谈了几句，然后酋长看向林烨：“‘西藏’……遥远的‘世界之脊’。我们无法带你们去。但萨满说，你们身上带着‘守望者碎片’，或许能打开‘守望者之眼’，看到通往远方的‘路’。”
“守望者之眼？”林烨疑惑。
酋长用木杖指向溶洞深处，一个被厚厚藤蔓和钟乳石遮蔽的、更大的洞口。“那里，是‘守望者’沉睡之地。我们的先祖世代守护，禁止外人进入。但萨满说，如果你们真是‘先祖’指引而来，或许‘守望者之眼’会为你们开启，显示道路。但那里……很危险。规则混乱，空间折叠，是‘守望者’临终前设下的最后屏障，防止其核心被亵渎。进入者，很少能活着出来，或者……出来时，已经不再是同一个人。”
观测站。林烨立刻明白了。这又是一个上古“观测者”或“度量之民”的前哨站或遗迹，而且很可能是更大型、更重要的一个。里面的“规则紊乱，空间折叠”，正是他们急需的情报来源，或许能揭示奇点的秘密，或者找到快速前往西藏的方法。但同时，也极度危险。
阿哲也听懂了，脸色发白地看向林烨。伊万还在昏迷，他们状态极差，进入这种地方……
“我们的同伴……”林烨看向正在接受治疗的伊万。
“他伤势太重，需要长时间静养。可以留在我们部落，萨满会继续治疗他。但你们……”酋长看着林烨，“如果决定进入‘守望者之眼’，生死自负。我们会为你们提供一些食物、水和简单的装备，并告诉你们我们所知的、关于里面的零星信息。但更多的，需要你们自己去面对。”
没有时间犹豫。伊万留下治疗是最佳选择。他们必须进入观测站，获取情报，找到出路。时间只剩下……不到六十六小时了。
“我们进去。”林烨声音嘶哑但坚定。
酋长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跟我来。”
他带着林烨和阿哲，走向那个被藤蔓遮蔽的洞口。老萨满在身后，用她全白的眼睛“望”着他们的背影，低声吟唱着某种古老、苍凉的调子，像是一首送别与祝福的歌谣。
酋长拨开厚重的藤蔓，露出后面一扇巨大的、与山岩几乎融为一体的金属门。门上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水垢，但依旧能辨认出中央那个复杂的、圆规与直角尺贯穿圆环的徽记——“度量之民”的标志。徽记中心，有一个菱形的凹槽。
“需要‘钥匙’，或者……同源的‘印记’。”酋长说。
林烨上前，将左手按在凹槽上。掌心那微弱的银色“度量”印记传来熟悉的灼热感。同时，怀中暗银板子也似乎被引动，微微发烫。
嗡——
低沉的机械运转声从厚重的金属门后传来，带着千年未动的滞涩感。门上的苔藓和水垢簌簌脱落。徽记亮起柔和的银白色光芒。紧接着，沉重的金属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门后，不是黑暗，而是一片不断扭曲、闪烁、重叠的、光怪陆离的景象。各种颜色的光芒如同破碎的万花筒，疯狂旋转、交织；空间的景象在不断地拉伸、压缩、折叠，一截石梯可能突然出现在头顶，一条走廊可能毫无征兆地断成两截，中间是深不见底的虚空；空气里弥漫着混乱的规则波动，时而沉重如铅，时而轻若无物，时而炽热，时而冰寒；耳边是无数细碎的、意义不明的低语、回声、以及物体碰撞、碎裂、重组的诡异声响。
仅仅是站在门口向内看一眼，就让人头晕目眩，时空感知错乱。
“记住，在里面，不要相信你的眼睛，不要相信你的耳朵，甚至不要完全相信你的规则感知。只有‘守望者碎片’的指引，和你自己内心最深处想要到达的目的地，才可能是真实的参照。”酋长严肃地警告，将一个小皮囊和两根顶端镶嵌着小块乳白晶石的简陋手杖递给林烨和阿哲。“食物和水。晶石杖能提供一点点稳定，帮你们在混乱中短暂锚定自身。祝……先祖庇佑。”
林烨接过东西，对酋长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远处正在接受治疗的伊万，深吸一口气，对阿哲说：“跟紧我，别松手。”
然后，他率先迈步，踏入了那片光怪陆离、规则紊乱的“观测站”内部。
阿哲咬牙，紧随其后。
两人身影没入扭曲光芒的瞬间，身后的金属门无声关闭，将部落溶洞的景象彻底隔绝。
眼前的世界彻底疯狂。
林烨感到脚下一空，又瞬间踩到实地，但地面是倾斜的，角度还在不断变化。头顶是流淌的、如同彩色油污般的“天空”，脚下是破碎的、悬浮在虚空中的石板路。左右两侧的“墙壁”时而变成密集的书架，时而变成沸腾的岩浆，时而变成深邃的星空。方向感完全丧失，前后左右上下失去了意义。
更可怕的是规则的混乱。林烨感到自己的规则感知像是被扔进了搅拌机，各种冲突、矛盾的规则信息疯狂涌入，让他头痛欲裂，左眼窝的黑暗深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怀中的暗银板子变得滚烫，内部银色光点疯狂游走，似乎也在拼命解析、对抗着外界的混乱，并向林烨传递出一些极其模糊的、关于“稳定节点”和“路径碎片”的信息。
阿哲紧紧抓着林烨的衣角，脸色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手中的晶石杖光芒明灭不定，显然也在承受巨大压力。
“找……找规律……板子在‘看’路……”林烨嘶哑地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去“跟随”暗银板子传递出的、那些破碎的指引。那指引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指示着在疯狂变化的环境中，相对“稳定”的落脚点，和可能通往“深处”的、时隐时现的“路径”。
他们如同在惊涛骇浪中走钢丝，每一步都踏在板子指示的、下一刻可能就消失的“稳定点”上，躲避着随时可能出现的空间裂缝、规则乱流、以及从扭曲景象中偶尔扑出的、由混乱规则凝结成的、没有固定形态的阴影怪物。
短短几十米路程，走得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汗水浸透全身，伤口再次崩裂渗血，精神的负荷达到极限。
就在他们艰难地穿过一片由无数悬浮、旋转的齿轮构成的区域，踏上另一块相对完整的金属平台时——
前方扭曲的光影中，突然出现了几个人影。
人影穿着黑色作战服，动作有些僵硬，似乎也在适应这里混乱的环境。是“清剿者”！他们竟然也找到入口进来了？还是说，观测站的入口不止一个？
对方也发现了林烨和阿哲。短暂的惊愕后，为首的“清剿者”立刻举起武器——在这里，常规枪械似乎受到严重干扰，他们使用的是某种带着能量刃的近战武器。
“发现目标！是林烨！”对方低吼。
没有犹豫，四名“清剿者”呈扇形包抄过来，动作虽然因环境而变形，但依然迅捷凶狠。他们显然也受过在这种极端环境下的适应性训练。
林烨和阿哲背靠背，手中只有那根简陋的晶石杖和一把彻底报废的焊枪残柄。绝境再临。
“阿哲，我拖住他们，你继续往里走，找控制终端，破解数据！”林烨低吼，将暗银板子塞给阿哲，“板子能指路！快！”
“林哥！”
“走！”林烨一把推开阿哲，自己则迎着冲来的“清剿者”，挥动了晶石杖。杖头的乳白晶石爆发出微光，不是攻击，而是林烨将自己刚刚恢复一点的、从暗银板子中领悟到的、最基础的“规则编织”技巧用上——不是编织，而是“扰动”，对着冲在最前两名“清剿者”脚下的、本就不稳定的空间规则，轻轻一“拨”。
那两名“清剿者”脚下的金属地板突然如同波浪般起伏、扭曲！
两人猝不及防，身体失衡，攻击动作变形。林烨趁机侧身躲开劈来的能量刃，晶石杖狠狠戳在另一人手腕关节，打落其武器，同时肩膀猛撞，将其撞入旁边一片突然出现的、由破碎镜面构成的空间褶皱中，那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消失不见。
但另外两名“清剿者”已经攻到！能量刃带起尖锐的破空声，直刺林烨要害！林烨勉强躲开一记，另一记划破他的肋下，带走一片皮肉，鲜血涌出。剧痛和失血让他眼前发黑。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里时——
整个观测站的空间，突然剧烈一震！所有扭曲的景象和混乱的规则波动，出现了一瞬间的、诡异的“定格”！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一个冰冷、但似乎压抑着巨大痛苦的、熟悉的女声，通过某种方式，直接在林烨和阿哲的脑海中响起，断断续续，如同信号不良的广播：
“林……烨……阿哲……是……我……苏婉……”
“芯片……受这里……规则场……干扰……暂时……失效……我时间……不多……”
“听好……‘初始之城’……墨菲斯……已经……进入……”
“碎片……在城……”
声音戛然而止。空间的“定格”也瞬间解除，混乱重新降临。
但那些“清剿者”的动作，也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和混乱，似乎他们内部的通讯和指令也受到了干扰。
林烨的心脏狂跳。苏婉！她的意识在芯片失效的瞬间，突破了控制，向他们传递了信息！墨菲斯已经进入初始之城！碎片在那里！
“阿哲！跑！”林烨趁机一脚踹开眼前因空间“定格”解除而动作迟滞的“清剿者”，对着阿哲吼道。
阿哲也反应过来，抓着暗银板子，朝着板子指引的、在刚才“定格”瞬间变得清晰了一点的深处路径，连滚爬爬地冲去。
林烨则拖着伤体，转身扑向另一条岔路，试图引开剩余的“清剿者”。
混乱的观测站深处，追逐与逃亡，再次上演。
而在林烨看不到的、观测站另一个区域的入口，金属门再次滑开。
苏婉的身影，带着另外五名精锐的“清剿者”，踏入了这片光怪陆离的混乱之地。
她脸上的冰冷面具出现裂痕，眼神深处挣扎与指令疯狂冲突，手中的“寂静奏鸣曲”手枪，枪口微微抬起，指向了林烨和阿哲消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