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口冰冷，如同苏婉此刻的眼神。阳台上的空气凝固了，只剩下远处火山低沉的轰鸣和楼下零星传来的、垂死者的呻吟。阿哲躲在角落，捂着骨折的手臂，惊恐地看着苏婉，又看看林烨。
林烨坐在地上，后脑的撞击和全身的伤口让他视线摇晃，但苏婉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像一盆冰水浇在头顶，带来刺骨的清醒和更深的痛。
“苏婉……”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是你吗？”
苏婉持枪的手极其稳定，没有一丝颤抖。但林烨注意到，她握枪的手指，在枪柄上无意识地收紧、放松、又收紧。她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线条紧绷，仿佛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痛苦或指令。
“目标确认。林烨。放下武器，立即投降。”她重复道，声音平稳，但语速比刚才快了一丝丝，几乎难以察觉。她手腕上那个黑色控制环的红光急促闪烁，频率异常。
是“暴怒”奇点的环境，干扰了芯片的控制？还是她自己残存的意识在反抗？
“苏婉姐！是我们啊！阿哲！林哥！”阿哲忍不住喊道，声音带着哭腔，“你看看我们！你忘了我们一起在‘方舟’上吗？忘了撒哈拉吗？你被他们控制了！醒醒啊！”
苏婉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持枪的手臂微微下沉了寸许，但立刻又抬了起来。
控制环的红光闪烁得更加疯狂，甚至发出细微的、电流过载般的滋滋声。她眼中那细微的挣扎瞬间被更深的冰冷覆盖，但额角有冷汗渗出。
“芯片……指令……”她的声音开始出现极其轻微的颤抖，仿佛信号不良的通讯器，“清除……叛乱者……林烨……阿哲……伊万……”
“伊万还在部落里养伤！苏婉姐，你不想伤害我们的，对不对？”阿哲继续喊道，试图唤醒她的记忆。
“闭嘴！”苏婉突然低吼一声，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痛苦。她猛地抬起左手，捂住太阳穴，持枪的右手也剧烈颤抖起来，枪口在林烨和阿哲之间晃动。“命令……必须执行……不……不能……”
就在她心神剧烈波动、控制环红光狂闪的瞬间——
轰隆！！！
远处，“怒火火山”猛然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轰鸣！一道直径数十米的暗红色熔岩火柱冲天而起，直插云霄！整个裂谷地动山摇！林烨他们所在的建筑残骸剧烈晃动，砖石簌簌落下！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味和暴怒规则瞬间增强了数倍！
苏婉猝不及防，身体踉跄了一下，控制环发出的滋滋声变成了刺耳的尖啸！她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露出极度痛苦的神情，双眼上翻，身体一软，就要向后倒去！
“苏婉！”林烨顾不得自身伤势，猛地扑上前，在她摔倒前扶住了她。入手冰冷，她的身体在轻微地、不受控制地抽搐。控制环表面的红光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疯狂明灭，然后“啪”一声轻响，彻底熄灭，环体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苏婉瘫在林烨怀里，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呼吸急促而不稳，仿佛在做着极其痛苦的噩梦。芯片显然在火山爆发的剧烈规则扰动和自身冲突下，暂时过载失效了。但能持续多久？
“阿哲！帮我扶她到里面！快！”林烨低吼。
阿哲连忙忍着痛过来，两人一起将昏迷的苏婉拖到阳台内侧相对稳固的墙角。林烨快速检查了一下她的脉搏和呼吸，还算稳定，但体温很低。他看向那个失去光芒、出现裂痕的控制环，犹豫了一下，没有试图去摘——他不知道强行摘除会有什么后果，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
“她……暂时没事了？”阿哲喘息着问。
“不知道能清醒多久。”林烨看向远方再次恢复喷发、但似乎更加狂暴的火山，“火山在加剧活动，可能是‘结构师’之前说的，奇点被干扰后的应激反应，也可能是……‘归墟协议’在加速。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他话音刚落，楼下街道上，传来了新的动静。
不是狂化者，而是整齐、沉重、迅速的脚步声，伴随着战术装备碰撞的轻微声响和低沉的通讯杂音。至少一个小队，训练有素，正在快速接近这栋建筑。
“‘清剿者’……苏婉的队员追来了。”林烨脸色一沉。苏婉失联，他们肯定会找过来。
“从后面走！那边有个防火梯，好像还没完全塌！”阿哲指着阳台另一侧，那里有一段锈蚀严重、半挂在墙外的金属楼梯，通向建筑后方一条相对狭窄、堆满瓦砾的小巷。
没有时间犹豫。林烨背起昏迷的苏婉——她很轻，但林烨自己的伤势让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阿哲在前面探路，两人小心翼翼地从阳台边缘翻出，踏上那摇摇欲坠的防火梯。
锈蚀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断裂。他们缓慢向下移动，每一级台阶都让人心惊胆战。楼下，那些“清剿者”的脚步声已经进入了建筑内部，正在逐层搜索。
就在他们下到一半，距离地面还有三四米时——
“发现目标！在防火梯上！开火！”下方小巷另一端，突然出现三名全副武装的“清剿者”！显然他们分兵包抄了！
子弹呼啸而来，打在防火梯和周围墙壁上，溅起火星和碎石！林烨和阿哲猝不及防，被困在半空！
“跳！”林烨吼道，率先松开手，抱着苏婉朝着下方一堆相对松软的瓦砾堆滚落！阿哲也紧随其后！
砰！砰！两人重重摔在瓦砾堆上，林烨用身体护住苏婉，自己后背被尖锐的石块硌得生疼，差点背过气去。阿哲也摔得不轻，但勉强爬起。
三名“清剿者”已经冲了过来，枪口锁定他们！更糟的是，建筑正门方向的“清剿者”也被枪声吸引，正在赶来！
绝境。
就在这时，侧方小巷的阴影中，突然冲出一辆涂着沙漠迷彩、造型粗犷、明显经过改装的越野车！引擎发出狂暴的咆哮，车速极快，一个粗暴的甩尾，横停在林烨三人和“清剿者”之间！车门猛地推开！
驾驶座上，是一个穿着沾满油污的背心、露出精悍肌肉、脸上有一道疤痕的光头壮汉，眼神凶狠。
副驾驶上，则是一个戴着护目镜、嘴里叼着雪茄、同样一脸凶相的男人。后座上，还有两人，手持改装过的自动武器。
“上车！快！”光头壮汉吼道，声音沙哑。
不是基金会，也不是理事会。是雇佣兵？还是这片地狱里的幸存者？
没有时间选择。林烨咬牙，将苏婉塞进后座，自己和阿哲也连滚爬爬地挤了上去。车门还没关稳，光头壮汉已经猛踩油门，越野车如同脱缰野马般冲了出去！
“清剿者”的子弹追在车后，打在车身上叮当作响，但越野车的装甲似乎不弱。光头壮汉驾驶技术极其狂野，在满是废墟和尸骸的街道上左冲右突，几次险险撞上残垣断壁，但总能在最后一刻避开。
“你们是谁？”林烨在后座喘息着问，警惕地看着车上这些陌生人。
“猎犬’小队，收钱办事。”光头壮汉头也不回，声音粗嘎，“有人付了大价钱，要我们从这片粪坑里捞出几个特定目标。看描述，就是你们仨，还有一个大块头毛子。毛子呢？”
是凯瑟琳？“方舟”残部雇的人？还是别的势力？
“他受伤，在别处。”林烨没有完全放松警惕，“谁雇的你们？”
“规矩，不问雇主。只看钱和目标的死活。”光头壮汉从后视镜瞥了林烨一眼，“不过，小子，你们惹的麻烦比委托上说的更大。基金会、理事会、还有那些发疯的玩意儿，都在找你们。更别提那座随时会炸的火山。这趟活儿，得加钱。”
“如果我们死了，你们一分也拿不到。”林烨冷冷道。
“所以你们最好活着。”光头壮汉咧嘴，露出一口黄牙，“抓紧了，我们要出城了，目标地点在北边裂谷边缘，一个鸟不拉屎的观测站。雇主说那里有撤离通道。”
观测站？又是观测站？林烨心中一动。是巧合，还是凯瑟琳（或别的盟友）知道那里有他们需要的东西？
越野车在破败的街道上狂飙，甩开了一波又一波追击的狂化者和零星的小股部队。
车上的雇佣兵显然经验丰富，对地形也很熟悉，专挑小路和废墟缝隙穿行。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冲出了已成废墟的小镇，驶上一条颠簸不堪、通往裂谷深处边缘的土路。
两侧是陡峭的、色彩斑驳的岩壁，头顶是翻滚的暗红云层和不断落下的火山灰。空气炙热，充满了硫磺味。路上偶尔能看到翻倒烧毁的车辆和零星尸体，但活物稀少。
越往里走，那股令人烦躁、想要毁灭一切的暴怒情绪就越发强烈，连车上这些刀头舔血的雇佣兵都变得沉默、焦躁，不时低声咒骂。
“前面拐过去就是！”开车的雇佣兵喊道，猛打方向盘，越野车冲过一个急弯。
前方，裂谷边缘，一片相对平坦的岩石台地上，矗立着一座低矮的、半球形的银灰色建筑。建筑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火山灰，但整体结构完好，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建筑正面，有一扇紧闭的、刻有复杂几何图案的金属大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中心位置，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凹槽。
是“度量之民”的风格。又一个前哨站或观测站。
越野车一个急刹停在建筑门前。众人快速下车。林烨背着苏婉，阿哲跟在旁边。雇佣兵们持枪警戒四周。
“就是这儿了。门怎么开？”光头壮汉问道。
林烨上前，看着那个手掌凹槽。他抬起左手，掌心那微弱的银色“度量”印记，在靠近大门时传来熟悉的灼热感。他犹豫了一下，按了上去。
掌心与凹槽接触的瞬间，印记光芒微闪，大门内部传来低沉的机械运转声。紧接着，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露出后面一片黑暗。
“开了！”阿哲惊喜道。
“任务完成一半。进去，找到撤离通道，然后……”光头壮汉话没说完，突然脸色一变，猛地举枪对准侧方的岩壁！“有东西！”
众人顺着他枪口方向看去。只见侧方陡峭的岩壁上，一个灰白色的、缓慢蠕动、仿佛由粘稠泥浆和灰烬构成的、不规则的“东西”，正从岩壁上一道裂缝中“流淌”出来。那东西没有固定形态，表面不断起伏、变化，散发出冰冷、粘稠、令人思维凝滞的“怠惰”规则波动。
“‘结构师’……”林烨倒吸一口凉气，认出了那气息。是那个与“懒惰”碎片融合、失去控制的异变体！它竟然也追到了这里！而且似乎因为“暴怒”环境的影响，形态变得更加不稳定、更具攻击性。
灰白物质缓缓“流”下岩壁，在平台上聚拢，逐渐形成一个勉强能看出人形的轮廓，但五官模糊，身体不断蠕动、变形。它面向众人，缓缓抬起一只由灰白物质构成的、不断滴落“泥浆”的手臂。
“危……险……”“它”发出嘶哑、破碎、多重叠加的声音，“不能……进去……那是……‘眼睛’……看到了……不该看的……”
“开火！”光头壮汉毫不犹豫下令！
四名雇佣兵同时开火！子弹射入灰白物质，如同泥牛入海，只溅起几朵微小的“泥花”，根本无法阻挡其前进。那东西似乎对物理攻击免疫。
“规则攻击！用能量武器！”林烨急喊，同时将苏婉交给阿哲，“带她进去！快！”
雇佣兵们迅速切换武器模式，几道蓝色的能量束射向灰白异变体！这次有了效果，被击中的部位发出嘶嘶的声响，物质蒸发了一小片，但很快就有更多的灰白物质从别处涌来填补。
灰白异变体似乎被激怒了，它那模糊的头部转向开枪的雇佣兵，抬起的手臂猛地向前一挥！
一道灰白色的、缓慢但覆盖范围极广的“波浪”，如同粘稠的潮水，朝着众人涌来！所过之处，地面迅速失去色彩，变得灰白、死寂，连空中飘落的火山灰都仿佛凝固了！
“退！退进门里！”林烨吼道，同时自己也向门内退去。他不能留下这些雇佣兵不管，毕竟他们刚刚救了他们。
雇佣兵们边打边退，但灰白“波浪”的速度虽然慢，覆盖范围却太大，眼看就要吞没落在最后的一名雇佣兵！
就在这时，灰白异变体前进的动作，突然极其诡异地停顿了一下。它那蠕动的身体表面，出现了一瞬间的、剧烈的扭曲和颜色冲突——灰白、银灰、甚至一丝暗红的光芒疯狂闪烁！仿佛内部有不同的力量在激烈冲突、争夺控制权。
是“结构师”残存的意识在反抗？还是“懒惰”碎片与“暴怒”环境产生了冲突？
趁着这短暂的停顿，林烨和雇佣兵们终于全部退入了观测站大门内。林烨用尽最后力气，一掌拍在门内墙壁上一个类似开关的凸起上。
嗡——厚重的金属门迅速滑拢关闭，将门外那灰白、粘稠、缓慢涌来的“波浪”，以及那扭曲挣扎的异变体，彻底隔绝在外。
门内，陷入一片黑暗和死寂。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灰白物质不断“拍打”金属门发出的沉闷声响。
啪嗒。阿哲摸索着找到了墙壁上的开关，按了下去。
几盏镶嵌在天花板上的乳白色晶体灯，依次亮起，散发出柔和稳定的光芒，照亮了内部。
这是一个圆形的、直径约三十米的大厅。地面和墙壁都是某种光滑的银色金属，刻满了复杂的数据流和星图。
大厅中央，有一个半人高的圆柱形控制台，台面是悬浮的、不断流动变幻的全息影像，显示着复杂的图形和数据。
大厅周围，有数个关闭的金属门，不知通向何处。空气干净、微凉，带着一丝淡淡的臭氧味，与门外炙热污浊的地狱景象截然不同。
这里规则稳定，仿佛一个独立于外界混乱的避风港。
“暂时……安全了。”光头壮汉抹了把脸上的汗，看向林烨，“那外面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一个……迷失的朋友。”林烨声音低沉，将苏婉小心地放在墙边，检查她的状态。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了些。他看向阿哲，“看看控制台，能不能联系上外界，或者找到撤离通道的信息。”
阿哲点头，走向中央控制台。他的手刚触碰到台面，全息影像立刻发生了变化，一组复杂的、不断跳动的数据和图表浮现出来，其中大部分是他们看不懂的古老文字和符号。
但有一些图形，他们能辨认——那是七大奇点的分布图，以及它们之间错综复杂的能量连接网络！
还有……一个不断闪烁的、血红色的倒计时！
“这是……‘归墟协议’的进度？”林烨走到控制台前，看着那个倒计时。时间在不断跳动，但速度时快时慢，极不稳定，最终的数字在【24小时】到【120小时】之间疯狂变动，无法锁定。
“警告：检测到多奇点规则状态异常，协议最终触发时间无法精确预测。基础模型计算，最短可能时间：24小时。最长可能时间：120小时。建议：立即按照正确顺序破坏七大奇点，以稳定协议进程，争取处置时间。”一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用的是古老语言，但控制台似乎有翻译功能。
“正确顺序？”林烨立刻追问。
控制台投射出一幅新的图表，上面列出七个奇点的名称，后面跟着一个不断优化的序列：
理论破坏顺序（需‘源初蓝图’完整模型实时验证）：
傲慢
嫉妒
暴怒
懒惰
贪婪
暴食
色欲
“验证结果：当前序列紊乱。‘傲慢’（状态：干扰休眠）、‘嫉妒’（状态：污染\/稳定混合）、‘暴怒’（状态：激活暂缓）处理方式不符合‘摧毁’标准，引发协议底层冲突。警报：按错误顺序或方式处理奇点，将显着提高‘归墟协议’提前触发风险。”
图表旁边，出现了代表“傲慢”、“嫉妒”、“暴怒”三个奇点的光点，状态标记为混乱的黄色和红色，不断向中心那个代表“归墟协议”核心的黑暗漩涡发送着不稳定的反馈信号。
一切都对上了。观测站的数据验证了“结构师”之前的分析和卡夫拉的警告。他们之前的行动，虽然延缓了奇点激活，但也因为没能彻底摧毁，反而埋下了更大的隐患，让最终时刻变成了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那现在该怎么办？”阿哲脸色发白，“我们只有不到……可能一天的时间了？”
“找到‘源初蓝图’，验证并修正顺序，然后……”林烨话没说完，控制台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全息影像剧烈闪烁，切换成了一幅外部监控画面！
画面中，观测站金属大门外，那个灰白异变体，已经停止了“拍打”。它静静地站在门前，身体不再蠕动，而是变得相对“稳定”。它抬起那只灰白的手臂，按在了金属门上。
紧接着，让所有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厚重的、刻有防护符文的金属门，从被它手掌接触的那一点开始，迅速失去光泽，颜色褪去，变得灰白、酥脆。然后，如同被岁月和风霜加速侵蚀了千万年，金属门无声地崩解、剥落，化作一滩灰色的细沙，簌簌流下。
一个直径超过一米的、边缘不规则的破洞，出现在门上。洞外，是那片灰白、死寂的“波浪”，以及……那个静静站立、面朝洞内、缓缓收回手臂的灰白身影。
它“看”了进来。
那没有五官的脸上，仿佛传来一道冰冷的、凝视的视线，落在林烨身上。
然后，它抬起脚，踏入了观测站的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