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裂痕如同死亡的藤蔓,在墨菲斯平静的宣告中骤然绽放,瞬间吞噬了“渡鸦”号前方所有的光、声音、乃至规则本身的存在感。
那不是攻击,而是“抹除”,是“归墟”本质的预演。
裂痕过处,夹缝中原本混乱的规则乱流、破碎的景象、乃至构成“渡缝”基础的、无形的“介质”,都如同被无形橡皮擦抹去,留下一片纯粹、冰冷、连“无”都谈不上的绝对虚无。
“渡鸦”号的舰首,连同前方尚未完全消散的银灰色规则护盾,在接触第一道裂痕的瞬间,就像被投入强酸的薄冰,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
“左满舵!紧急规避!能量全部转移至尾部推进器!”信天翁的嘶吼在驾驶舱内炸响,他几乎将舵轮生生掰断!“渡鸦”号在千钧一发之际,以一种违背物理常识的、近乎直角的方式向上猛地拉起、侧翻!舰体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骨骼即将断裂的呻吟!
嗤嗤嗤——!
数道黑暗裂痕擦着舰体腹部和侧舷掠过,所过之处,特种合金铸造、刻满防护符文的外壳,如同被热刀切过的黄油,被轻易“切”开深达数米的、边缘光滑如镜的恐怖伤口!伤口内部,复杂的管线、设备、甚至来不及撤离的几名船员的肢体,都在接触裂痕的瞬间化为乌有!剧痛和死亡的惨叫声被舰体撕裂的巨响和无处不在的规则尖啸淹没。
“阿哲!稳定器!最大功率!”林烨嘶吼,他感到卡夫拉传承的“编织图谱”在疯狂预警,墨菲斯这随手一击中蕴含的规则“破坏”和“终结”意味,远超之前遭遇的任何敌人!
这不仅仅是“拆解”,更是“否定存在”本身!
阿哲满脸是血,死死抱住那个镶嵌着碎片残片的稳定器,将输出功率推到理论极限!
银白色的光芒如同回光返照般骤然爆发,勉强在舰体内部重新撑起一个直径不到三米、布满蛛网般裂痕的、剧烈震荡的球形光膜,将核心区域的几人暂时护住。
但光膜之外,舰体其他部分暴露在裂痕余波和夹缝乱流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剥离!
苏婉半跪在光膜边缘,手中“寂静奏鸣曲”枪口幽蓝光芒疯狂闪烁,但她没有开枪——她本能地感觉到,面对这种层级的规则“抹除”,子弹的“静默”效果如同螳臂当车。她将全部精神集中在感知上,试图捕捉那些黑暗裂痕扩张、蔓延时,规则层面那极其细微的、不稳定的“间隙”。
“左舷引擎受损!动力下降40%!3号、5号、7号隔离舱失效!舰体结构完整性跌破45%!”副官的声音带着绝望。
“别管损伤!冲过去!冲进那片白光!”信天翁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前方——那片散发着柔和白光、倒映着诡异城市的平面,此刻就在他们斜下方,距离不足千米!只要能撞进去,或许就能暂时脱离这片致命的夹缝空间,获得一丝喘息之机!
但墨菲斯显然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
“徒劳。”
那平静、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前方虚无中,更多的阴影从四面八方汇聚,重新凝聚出墨菲斯那模糊的高大人形轮廓。他抬起一只由纯粹黑暗和数据流构成的手臂,对着“渡鸦”号,五指缓缓收拢。
嗡——!!!
整个夹缝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原本就混乱不堪的规则乱流,瞬间变得狂暴、有序地朝着“渡鸦”号挤压、绞杀!
无数道比之前更加粗大、更加凝实的黑暗裂痕,从四面八方的虚无中生长出来,化作一个不断收缩的、立体的死亡牢笼,要将“渡鸦”号连同内部的一切,彻底碾碎、抹除!
“渡鸦”号如同落入琥珀的飞虫,速度骤降,舰体在恐怖的规则压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外壳的银色刻痕大片大片地熄灭、崩裂!
“不行!压力太大了!稳定器要碎了!”阿哲手中的装置发出刺耳的过载尖啸,表面的裂痕快速蔓延,镶嵌的碎片残片光芒急速黯淡!
“林烨!”苏婉看向林烨,眼神决绝。她将最后一点“寂静”的力量灌注进手中的枪,枪身亮起前所未有的、近乎刺目的幽蓝光芒,仿佛在燃烧自己。“我需要一个点!一个能让我把‘寂静’打到那些裂痕源头、哪怕干扰一瞬间的点!”
林烨背靠主控台,七窍都在渗血,全身的规则脉络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疯狂灼烧、崩断。
他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前方那不断收缩的黑暗牢笼,以及牢笼后方,墨菲斯那模糊的身影。卡夫拉的“编织图谱”在剧痛和死亡的威胁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解析。
他“看”到了。在那无数道黑暗裂痕交织、收缩的网络中,存在着极其短暂、但确实存在的、因规则冲突和结构不稳定而产生的、细微的“扭结”和“薄弱点”。这些“点”并非漏洞,而是墨菲斯这宏大“抹杀”结构本身必然存在的、规则“经纬”交错时不可避免的、转瞬即逝的“节点”。
他没有力量去破坏整个牢笼,甚至无法长时间维持清醒。但他或许……能在这些“节点”出现的瞬间,用“编织”的技巧,对其施加最轻微的、但方向精确的“扰动”。
就像在雪崩的路径上,轻轻推下一块早已松动的石头。
“苏婉……枪口……对准我手指的方向……”林烨嘶哑地开口,用尽最后力气,抬起颤抖的、沾满鲜血的右手,食指艰难地指向牢笼侧上方某个看似毫无异常的位置。“三秒后……那里……开枪……用你全部的力量……打穿它……”
苏婉没有丝毫犹豫,枪口瞬间抬起,幽蓝光芒凝聚到极致,牢牢锁定林烨所指的方向。
“阿哲……稳定器……能量……全部导向舰首……撞角……”林烨又对阿哲说道,声音越来越低,意识如同风中之烛,“信天翁……听我倒数……三……方向微调……左偏7度……上仰3度……全速……”
阿哲咬牙,强行逆转稳定器的能量流向,将残余的银白光芒如同水流般导向舰首那已经破损严重的撞角区域。信天翁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速跳动,按照林烨的指示,以毫米级的精度调整着“渡鸦”号那残破不堪的舰体姿态。
“三……二……”
黑暗牢笼收缩到极限,恐怖的规则压力让舰体开始向内凹陷!稳定器的光膜发出破碎的脆响!
“一!!”
就在林烨倒数结束的瞬间,在他手指所指的位置,那片看似凝实的黑暗裂痕网络中,一个极其微小的、不规则的、由数道裂痕交错形成的“节点”,因内部规则的瞬间冲突,出现了百万分之一秒的、极其细微的“结构震颤”和“亮度衰减”!
就是现在!
“寂静——破!”
苏婉扣动了扳机!一道凝练到仿佛实体、只有手指粗细、却散发着让周围一切喧嚣瞬间“死寂”的幽蓝光束,撕裂空气,无视了空间和规则的部分阻隔,精准无比地射入了那个刚刚出现震颤的黑暗节点!
嗡——!
被命中的节点,那纯粹的、代表“抹除”的黑暗,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荡漾起来!幽蓝的“寂静”规则疯狂侵蚀、干扰着节点内部的“终结”结构,虽然无法将其摧毁,却成功地在那个“点”上,制造了极其短暂、但确实存在的规则“迟滞”和“紊乱”!这一点紊乱,如同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瞬间沿着裂痕网络扩散,引发了连锁的、微小但致命的“不协调”!
整个黑暗牢笼的收缩速度,出现了肉眼几乎无法察觉、但对此刻的“渡鸦”号来说至关重要的——0.1秒的迟滞和万分之一的结构松动!
“冲!!!”
信天翁咆哮着,将舰船所剩的全部动力,不计后果地注入尾部推进器!早已过载的引擎发出垂死般的轰鸣,喷出最后的幽蓝烈焰!
“渡鸦”号如同回光返照的伤兽,拖着残破的舰体和燃烧的尾迹,朝着那因连锁紊乱而出现一丝缝隙的黑暗牢笼,朝着牢笼后方那片越来越近的白光平面,以决死的姿态,狠狠撞去!
咔嚓!轰隆——!!!
舰首残存的撞角率先接触黑暗裂痕,在“寂静”干扰和阿哲引导的稳定器能量加持下,竟然没有瞬间湮灭,而是如同烧红的铁钉刺入朽木,硬生生在那片死亡网络上“撕”开了一道短暂存在的、边缘疯狂崩塌的缺口!
“渡鸦”号挤进了缺口!两侧的黑暗裂痕如同有生命的刀刃,疯狂切割、剐蹭着舰体,带走大片大片的金属和结构!爆炸的火光、四溅的碎片、船员临死的惨叫,在狭窄的通道内回荡!
但“渡鸦”号没有停!它冲过了最致命的绞杀区,舰首狠狠撞入了那片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平面!
如同石子投入水面。白光平面荡漾开剧烈的涟漪。“渡鸦”号庞大的、残破的舰体,一半没入白光,一半还留在夹缝的黑暗与混乱之中。
墨菲斯那模糊的身影,依旧静静悬浮在后方,没有任何动作,似乎对“渡鸦”号的“逃脱”毫不在意。只有那平静的声音,再次透过规则的连接,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幸存者的意识:
“穿过帷幕,不过是从一个囚笼,进入另一个。”
“不过,勇气可嘉。”
“作为余兴节目,我允许你们……再多看几眼,这终将归于‘无’的世界残影。”
声音消散,黑暗牢笼和无数裂痕无声褪去,仿佛从未存在。只有“渡鸦”号残破的舰体,卡在白光平面的“水面”上,发出最后的、濒死的呻吟。
嗡……
白光彻底吞没了“渡鸦”号。
下一刻,所有狂暴的规则乱流、撕心裂肺的警报、金属扭曲的巨响、以及濒死的痛苦……全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诡异的、令人极度不适的……
“安静”。
“渡鸦”号重重地、歪斜地“砸”在了一片坚硬、冰冷、但触感奇异的“地面”上,滑行了数百米,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最终撞在一栋扭曲建筑的底部,停了下来。舰体内外,一片死寂,只有几处电火花的噼啪声和液体滴落的轻响。
林烨瘫在主控台旁,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不止。他感到全身的骨头都断了,内脏如同移了位,规则的创伤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体内每一寸肆虐。但他还活着。
苏婉半跪在他身边,脸色惨白,手中的枪已经黯淡无光,枪身滚烫。
阿哲倒在另一边,抱着彻底碎裂、失去光泽的稳定器残骸,一动不动。驾驶舱内,信天翁、副官、两名技术专家、医疗兵……还能坐着的,只剩不到一半,人人带伤,神情恍惚。
他们……进来了。
透过“渡鸦”号前方巨大的、已经布满蛛网状裂痕的主观察窗,他们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这里就是“初始之城”。
一座无法用常理描述的城市。
天空是一种凝固的、暗淡的铅灰色,没有云,没有太阳,没有星辰,只有一片均匀的、散发着微光的、如同陈旧羊皮纸般的穹顶。光线从四面八方均匀洒下,没有影子,或者影子指向混乱的方向。
城市的建筑是最大的诡异之处。它们由各种无法辨认的材料构成——像是石头,又像是金属,更像是某种凝固的光或半透明的胶质。
建筑的形状违背一切几何和物理规律,有的像融化的蜡烛般扭曲流淌,有的像被巨手揉捏过的纸团,有的则完全是抽象的多维结构,在视野中不断变换形态。
街道相互交错、盘旋、有时甚至垂直向上或向下延伸。道路表面倒映着上方铅灰色的天空和扭曲的建筑,形成无限循环、令人眩晕的倒影。
没有生命活动的迹象。没有车辆,没有行人,没有声音。只有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类似臭氧和旧书页混合的古怪气味。
但最让众人心神剧震的,是城市中心,那高耸入“天”穹的物体。
那是一座“塔”。
或者说,那是一个“结构”。
它位于所有扭曲街道的汇聚点,高度无法估量,仿佛连接着天顶与大地。它的主体是由纯粹的、流动的、散发着七彩光芒的、不断变幻的规则乱流构成,如同一个缓慢旋转的、由光构成的巨大漩涡。
漩涡内部,隐约可见四块形状各异、大小不一、但都散发着难以言喻古老与威严气息的碎片,环绕着一个更深的黑暗核心旋转。
碎片的光芒各不相同——一块是冰冷的银白(傲慢),一块是粘稠的暗绿(嫉妒),一块是灼热的金红(贪婪),一块是变幻的粉紫(色欲)——它们的光芒交织、冲突,却又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强行束缚、统合,共同向中心的黑暗输送着狂暴的能量。
而在漩涡的底部,与城市“地面”连接处,有两个相对稳定、散发着幽光的、如同门扉般的结构。一个门扉内部倒映着极地的冰雪和极光(北极节点),另一个门扉内则是错综复杂的电子线路和数据洪流(理事会节点)。两个门扉同样在向中心的黑暗漩涡输送着稳定的规则“脉动”。
那就是墨菲斯的“王座”。他收集的四块“源初蓝图”碎片,以及他控制的两个“共鸣节点”。他正利用它们,撬动、撕裂、重组着某种关乎整个世界根基的东西。
“那就是……‘归墟’的引擎……”一名“方舟”学者失神地喃喃道,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他已经在抽取碎片和节点的力量,进行最后的融合与启动……倒计时……”
众人下意识地看向各自手腕或携带设备上,那个自进入夹缝后就变得极其不稳定、但此刻似乎受到中心漩涡影响而重新清晰起来的倒计时。
【02:14:33】
还剩两小时多一点。
“咳咳……”林烨剧烈咳嗽,吐出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他挣扎着,用模糊的视线看向窗外那恐怖的景象,又看向身边昏迷的阿哲和虚弱的苏婉。“我们……进来了。然后呢?”
“找到他。阻止他。”苏婉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重新变得冰冷锐利,尽管握枪的手仍在颤抖。“他在那里。在那个漩涡的中心,或者附近。”
“怎么过去?”信天翁检查着舰船的损伤报告,脸色铁青,“‘渡鸦’号基本报废,主引擎损毁,规则屏蔽场消失,跃迁引擎核心过载熔毁。我们被困在这里了。而且……”他看向外面寂静诡异的街道,“这里……感觉不对劲。太安静了。墨菲斯不会只是让我们进来‘看看’。”
仿佛在回应他的话。
城市中,那绝对的寂静,被打破了。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感觉”。仿佛无数沉眠的、冰冷的、充满恶意的“视线”,从那些扭曲建筑的阴影中、从光滑如镜的地面倒影里、甚至从那铅灰色的“天空”中,同时“苏醒”过来,聚焦在了这艘闯入的、残破的舰船上。
紧接着,距离“渡鸦”号最近的一栋建筑墙壁表面,突然“蠕动”起来。
一片墙壁“剥落”,化作一滩银灰色的、半流体的物质,流淌到地面,然后迅速“站立”起来,凝聚成一个勉强具有人形、但五官模糊、身体不断流淌变幻的轮廓。它的“手”部,延伸出类似刀锋的尖锐结构。
然后是第二栋建筑,第三栋……光滑的地面泛起涟漪,一个个类似的银灰色人形从倒影中“升起”。铅灰色的天空中,也“滴落”下一些粘稠的、如同沥青般的阴影,在半空中扭曲、成型。
它们没有眼睛,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冰冷的、锁定的“注视”。
它们开始移动,朝着“渡鸦”号残骸,迈开了无声但迅捷的步伐。数量越来越多,成百上千,从四面八方涌来。
“城市……是活的……”副官的声音带着颤抖,“或者说,这座城市本身,就是墨菲斯的……防御机制,或者是他力量延伸的一部分。”
“准备战斗!”信天翁低吼,挣扎着从武器架上抓起一把重型能量步枪,“林烨,苏婉,阿哲,你们还能动吗?我们必须离开舰船,寻找掩体,或者……找到通往中心的路!”
林烨看向窗外那潮水般涌来的银灰色人形,又看向城市中心那高耸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规则漩涡。
两小时。成千上万的守卫。重伤的队伍。以及漩涡中心,那个掌控着四块碎片、两个节点、即将完成“归墟”的、无法估量的敌人。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和全身撕裂的痛楚,扶着主控台,缓缓站了起来。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