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黑暗”没有固定的形态,它从裂口边缘“渗”进来的瞬间,在七彩乱流的背景上撕开一道丑陋的伤口。
它没有声音,没有能量波动,甚至连“存在感”都稀薄得可怕,但苏婉和阿哲在看到它的瞬间,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那是一种比银灰色“清道夫”更加纯粹、更加本质的、对“存在”本身的排斥和否定。墨菲斯的“追兵”,来了。
“快上来!没时间了!”飞行器上,那个穿着臃肿防护服的人影再次大喊,声音因为焦急而更加尖利。同时,飞行器下方射出一道牵引光束,精准地笼罩住苏婉和阿哲。
苏婉没有任何犹豫,拉着阿哲,在牵引光束的辅助下,用尽最后力气向上一跃!几乎在她脚离开地面的同时,几道银灰色的尖锐触须就刺穿了她刚才站立的位置。
而那道不规则的“黑暗”,快速朝着飞行器裂开的口子蔓延过来,所过之处,连七彩的规则乱流都仿佛被“冻结”、“静默”,失去了所有色彩和活力。
砰!砰!
两人重重摔在飞行器狭窄、冰冷、布满管线和补丁的金属地板上。舱门在他们身后猛地关闭,发出沉闷的巨响,将外部的一切喧嚣、混乱、以及那令人心悸的“黑暗”暂时隔绝。
“抓稳了!我们要冲出去!”驾驶员(从声音和体型判断,应该就是刚才喊话的人)头也不回地吼道。飞行器猛地一震,尾部传来引擎过载的尖啸,整艘船像被狠狠踹了一脚,朝着与“黑暗”来袭方向相反的另一片混乱空间猛地加速冲去!
剧烈的加速过载将苏婉和阿哲死死压在舱壁上。透过布满刮痕和小型裂缝的观察窗,他们看到外面的景象在疯狂倒退、扭曲。飞行器灵活(或者说,疯狂)地在大小不一的空间裂缝、不稳定的规则湍流、以及不断从四面八方“生长”出来的银灰色物质之间穿梭。驾驶员的技术堪称玩命,每一次转向和加速都游走在粉身碎骨的边缘。
“那……那黑东西是什么?”阿哲艰难地问道,他感觉自己的内脏都快被甩出来了。
“‘静默追猎者’!”驾驶员一边操控,一边语速极快地回答,声音在引擎的轰鸣和船体金属的呻吟中显得模糊不清,“墨菲斯力量失控后……分裂出的……纯粹‘静默’概念衍生物!没有实体!吞噬声音、光线、能量、甚至规则波动!被它碰到……或者被它笼罩的空间范围够大……一切都会被‘静默’、‘抹除’!比那些银疙瘩危险一万倍!”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道“静默追猎者”延伸出的、薄如蝉翼的黑暗“触须”,擦着飞行器的左侧舷窗掠过。舷窗外部的强化玻璃瞬间失去所有光泽,变得如同毛玻璃,内部也结出一层诡异的、不断扩散的冰晶状物质——那不是低温,而是构成玻璃的微观规则结构正在被强行“静默”、“停滞”!紧接着,舷窗旁一排指示灯无声无息地熄灭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苏婉看着那迅速“死亡”的舷窗区域,心中寒意更甚。她的“寂静”能力,本质是让事物“静止”、“沉默”,但至少那还是一个“过程”,有对抗的余地。
而这“静默追猎者”,更像是直接宣判“此处不应存在”,是一种更加霸道、更加彻底的“否定”。
她尝试调动体内残存的“寂静”力量,去感知、甚至去“干扰”那道黑暗触须,结果反馈回来的是一片冰冷的、绝对的“虚无”,她的力量如同泥牛入海,甚至差点被那股“否定”的意志反向侵蚀。
“坐稳!前面有个不稳定的夹缝断层!穿过去才能暂时甩掉它们!”驾驶员嘶吼着,猛推操纵杆。
飞行器前方,空间的“结构”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如同破碎玻璃般的断层和褶皱,断层中充斥着狂暴的、颜色不断变幻的规则乱流,不时有细小的空间碎片剥落、湮灭。这是“初始之城”结构崩塌和墨菲斯力量冲突形成的天然险地。
“这能过吗?!”阿哲看着那恐怖的景象,脸色发白。
“不过就是死!过了可能也是死!抓紧了!”驾驶员显然已经豁出去了。
飞行器一头扎进了断层!
刹那间,天旋地转,方向感彻底丧失。舷窗外不再是景象,而是无数破碎的、颠倒的、不断闪烁的画面和色块,仿佛有无数个世界在眼前同时破碎又重组。
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的嘎吱声,内部的灯光疯狂闪烁,仪器表盘上的指针乱跳。更可怕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要将灵魂从身体里剥离出去的撕扯力作用在每个人身上。
苏婉感到自己体内的“寂静”脉络在这种极端混乱中,竟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被动的“共振”。
她“看”到(或者说感知到)周围的规则乱流中,无数细小的、代表“稳定”与“崩坏”、“有序”与“混乱”、“存在”与“虚无”的“线”在疯狂冲突、断裂、重组。其中一些“线”的波动频率,与林烨最后留在她意识中的那些关于“编织”和“规则结构”的信息碎片,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呼应。
“左边!空间褶皱的‘波谷’!那里结构相对‘薄’!冲过去!”苏婉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出来,她的手指向舷窗外一片看似更加混乱、色彩更加刺眼的区域。
驾驶员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苏婉会突然出声指导,但此刻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信你一次!”他猛打方向,飞行器如同醉汉般,歪歪斜斜地朝着苏婉所指的方向冲去。
果然,冲入那片区域后,虽然视觉上更加混乱,但船体承受的撕扯力和规则冲击反而减弱了一丝!仿佛他们从一个狂暴漩涡的边缘,切入了一道相对“平缓”的暗流。
“有用!继续!前面右转,避开那团‘粘稠’的紫色乱流,它会让引擎过热!”阿哲也反应过来了,他顾不上身体的不适,死死盯着手中那个还在勉强工作的、屏幕疯狂闪烁的探测器残骸。
虽然无法精确分析,但一些基础的规则密度和能量读数还能提供模糊参考。他结合苏婉的“感知”和林烨信息碎片带来的直觉,也开始出声提示。
驾驶员不再多问,完全信任了这两个刚从死亡线上捞回来的“专家”。在苏婉和阿哲断断续续、时而急促、时而犹豫的指引下,伤痕累累的飞行器在绝境中跳起了一场疯狂而精准的“死亡之舞”,险之又险地避开一个又一个致命的空间陷阱和规则湍流。
几分钟后,飞行器猛地一震,仿佛突破了某种无形的薄膜,舷窗外的景象骤然一变。
虽然依旧能看到远处“初始之城”那扭曲崩塌的轮廓和漫天七彩的乱流,但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空间相对稳定了许多,规则乱流的强度和频率也明显下降。更重要的是,那道如跗骨之蛆的“静默追猎者”黑暗,暂时被甩在了后面复杂的断层区域中,没有立刻追出来。
“暂时……安全了。”驾驶员长舒一口气,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他缓缓降低速度,让飞行器保持在一个相对平稳的巡航状态。
苏婉和阿哲也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内衬。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逃亡,耗尽了他们最后一点力气和精神。
“多谢。”苏婉看向驾驶员的背影,声音嘶哑。
驾驶员摆了摆手,没有回头,开始检查飞行器各个系统的损伤情况。“叫我老陈就行。‘修正派’外围侦查员,兼破烂回收工,兼临时快递员。”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长期在危险边缘行走的人特有的、混合了麻木和豁达的腔调,“凯瑟琳长官动用了最后的人情和资源,才让我这个老古董和这艘快散架的‘梭鱼4型’潜进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能找到你们……虽然差点把我们都搭进去。”
“凯瑟琳长官……她怎么样?‘方舟’和其他人……”苏婉急切地问。
老陈沉默了一下,检查仪器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不太好。”他声音低沉,“‘方舟’在最后那场突击和后续的爆炸冲击中受损严重,核心区域勉强保住,但能动用的力量十不存一。凯瑟琳长官重伤,断了一条手臂,内脏也有损伤,靠医疗舱吊着命,但意识清醒,指挥没乱。‘遗产守护者’的信天翁指挥官……没回来。‘隐秘修缮派’确认的幸存者,算上可能还在外面躲藏的,不超过二十个。‘修正派’……我们本来人就不多,这次为了支援和接应,又折进去不少好手。”
他顿了顿,继续道:“外面的情况更糟。你们最后那一下,确实打断了墨菲斯的‘归墟’进程,全球倒计时停了,奇点也受到了剧烈干扰。但只是‘干扰’,不是‘消灭’。”老陈调出了一副模糊的、不断刷新着错误数据的全息投影,上面显示着七个巨大的、颜色各异但都极不稳定的光斑,分布在全球地图上。
“纽约的‘傲慢’镜像城,范围缩小了,但没消失,里面的‘复制体’更疯了。巴黎的‘嫉妒’……卢浮宫那一片现在是活体地狱,进去的人没一个出来。东京的‘时间褶皱’倒是收缩了不少,但银座中心多了个不断扩大的‘时停’区域。其他几个也一样,奇点核心的规则污染和能量水平依然高得吓人,只是暂时失去了‘统一指令’,变得……更加混乱和不可预测。之前派出去的七支突击小队,能联系上的不到三成,而且个个带伤,损失惨重。”
苏婉和阿哲的心沉了下去。他们最坏的预想成真了。牺牲并没能终结灾难,只是将最终审判推迟,并将世界拖入了一个可能更加危险、更加无序的“混乱僵局”。
“墨菲斯呢?”阿哲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老陈摇了摇头,全息投影切换成一幅更加模糊、充满噪点的图像,中心是那个巨大的、颜色诡异的七彩漩涡,漩涡周围的空间布满裂痕,但漩涡本身……似乎在缓慢地、极其不稳定地“蠕动”和“重组”。
“不确定。我们的观测设备在‘夹缝’边缘几乎失效。但从‘初始之城’泄露出来的规则波动,以及那些‘清道夫’和‘追猎者’的活动来看,墨菲斯本体肯定受到了重创,可能陷入了某种‘逻辑混乱’或者‘待机重组’状态。但他的力量基础还在,那四块碎片和两个节点的连接虽然不稳定,但也没断。而且……”老陈的声音带着一丝忧虑,“根据一些破碎的远程监测数据,他似乎在尝试重新‘整合’力量,方式……可能和之前不同了。凯瑟琳长官推测,你们最后传递的‘真相’信息,可能对他造成了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冲击,让他……‘进化’或者‘变异’了,变得更不稳定,但也可能更危险。”
飞行器内一片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仪器偶尔发出的嘀嗒声。希望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刚刚亮起一丝,就被更深的黑暗和不确定性笼罩。
“凯瑟琳长官有什么计划?”苏婉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尽管脸色依旧苍白。
“基地汇合,整合所有残存力量和情报,然后……”老陈看了一眼导航屏幕,“执行‘补天计划’的下一步,或者说,最后一步。根据林烨最后传回的数据碎片,和‘隐秘修缮派’高文局长生前留下的绝密档案交叉验证,第三个‘共鸣节点’的坐标已经初步破译。”
“在哪里?”
老陈吐出一个让苏婉和阿哲都心头一震的词:
“地心深处。”
他调出另一幅粗糙的模拟图,显示着地球剖面,一个光点标记在地核与地幔的交界区域。“‘地心熔炉’——上古文明利用地核的原始能量和规则湍流,作为稳定‘夹缝’缓冲带的‘原始调节器’之一。理论上,如果我们能激活并控制它,就能获得一部分影响甚至稳定‘夹缝’结构的能力,这是我们对抗墨菲斯、真正‘延迟’归墟的关键。”
“那最后一块‘源初蓝图’碎片呢?”阿哲追问。
老陈的表情更加凝重。“信号确认,最后一块碎片,就在‘暴食’奇点的最核心。但‘暴食’奇点在之前的全球干扰中,受到了剧烈刺激,现在已经进入了最终吞噬阶段,影响范围在快速扩大,核心区域的规则污染和物质崩解强度……无法估量。凯瑟琳长官已经组织了一支敢死队,准备尝试突入夺取,但……”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那几乎是十死无生的任务。
双线任务。地心深处寻找并激活第三节点的“钥匙”,以及闯入正在自我毁灭的“暴食”奇点夺取最后一块被污染的碎片。无论哪一边,都堪称绝境。
就在这时,飞行器猛地一震,警报声再次响起!
“又来了!‘静默追猎者’!不止一道!它们穿过断层了!正在快速接近!”老陈看着雷达屏幕上几个迅速放大的、代表“绝对静默”的黑点,声音变了调。
“全速前进!目标,备用基地‘珊瑚礁’!”他嘶吼着,将引擎功率推到极限。
飞行器再次加速,拖着残破的躯体,朝着深海中某个隐藏的坐标,亡命飞驰。身后,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