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擎仿佛没感受到那些灼热的视线,从容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
“臣方才在外,已听闻朝议。如今看来,承恩公等所奏弹劾之事,证据……”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承恩公,“确有多处不足,难以采信。”
太后的身影在珠帘后微微晃了一下。
赵擎继续道:
“而谢尚书掌户部,凌将军镇北疆,沈钧、金灵儿理钱法,陆九皋、林清音兴文教……诸人所司,皆关乎国计民生,紧要非常。
若因些毫无实据的流言便长久羁縻,致使政务停滞,边关松懈,钱法混乱,文教受阻,恐非国家之福,百姓之幸。”
他这话说得四平八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你们弹劾的证据站不住脚,而这些人干的活又太重要,不能晾着。
最后,他给出了建议,也是对眼下僵局最体面的解套方式:
“臣愚见,既然查无实据,便应令谢尚书、凌将军等人官复原职,戴罪立功,继续为陛下效力,以安朝局。至于那些空穴来风的流言蜚语,”他语气淡然,“就此作罢,无需再提,以免扰乱视听,徒耗国帑。”
“官复原职,戴罪立功”这八个字,等于直接推翻了太后党要彻底打垮赵小宝核心班底的图谋。
而“流言蜚语,就此作罢”,更是给了承恩公等人一个台阶下——虽然这台阶有点陡,摔下来可能更疼,但总比当场被定个“诬告”之罪强。
赵擎的表态,就像一根恰到好处的定海神针,又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哦不,是递过来的一根救命稻草。
只不过,这稻草是递给赵小宝,让他顺理成章赦免自己人的;对于太后联盟来说,这无异于宣告了他们此次发难的彻底失败。
承恩公身子晃了晃,几乎要瘫倒在地。他身后的党羽们,更是面无人色。
赵小宝心里乐开了花,差点没绷住笑出来。
皇叔啊皇叔,您这时间掐得可真准!
这“查无实据”说得妙,“戴罪立功”更是绝!
既全了朕的面子,给了朕理由把人捞回来,又没把太后那边逼到绝路上(暂时),还给朝局定了调子——都别闹了,该干嘛干嘛去!
他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板起小脸,做出一副深思熟虑、从谏如流的明君模样,沉声道:
“摄政王所言,老成谋国,句句在理。”
他目光再次扫过下方,尤其在承恩公等人身上停留片刻,看得他们头皮发麻。
“既如此,便依摄政王所奏。谢知遥、凌云、沈钧、金灵儿、陆九皋、林清音等人,即刻官复原职,用心任事,戴罪立功,以观后效。至于今日弹劾风波,”他挥了挥手,像是拂去一点灰尘,“既无实据,便到此为止。朕希望诸位爱卿,今后能将心思都放在如何富民强兵、兴我大乾上,而非在此徒费口舌,猜忌同僚。退朝!”
说罢,他干脆利落地转身,留给满朝文武一个虽然略显单薄、却异常挺拔决绝的背影。
朝臣们高呼万岁,声音复杂。
有松了口气的,有心有不甘的,有惊魂未定的,也有目光闪烁、开始重新打量这位少年天子的。
珠帘之后,许久没有动静。
直到赵小宝的身影消失在侧殿,才有宫女小心翼翼地上前,低声唤了一句:
“太后娘娘?”
太后缓缓松开紧握的手,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子。
她望着空荡荡的御座,又瞥了一眼殿中如丧考妣的承恩公等人,还有那神色平静、已准备离开的摄政王赵擎。
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由宫女扶着,慢慢站起身,离开了这座她本以为依旧能掌控一切的金銮殿。
只是那背影,似乎比来时,苍老疲惫了许多。
殿外,阳光正好。
赵小宝走出大殿,深吸了一口带着初春寒意的空气,只觉得通体舒泰。
小福子屁颠屁颠跟上来,低声道:
“陛下,您刚才可真厉害!把那承恩公老儿问得话都说不出来!”
赵小宝嘿嘿一笑,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须(他倒是想长),压低声音道:
“厉害什么呀,主要是咱们的‘糖’……啊不,是咱们的人,争气!边关的将士,江南的老臣,还有沈钧金灵儿那笔账……这才是硬道理!”
退朝后的兴奋劲儿,像潮水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赵小宝独自回到御书房,关上门,把那些“陛下英明”的嘈杂隔绝在外后,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慢慢浮了上来。
他瘫坐在宽大的椅子里,看着窗棂外渐渐暗淡的天光,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回放着金殿上的一幕幕:
承恩公那副志在必得的嘴脸,太后珠帘后无声的压力,群臣闪烁的眼神,还有他自己——表面镇定,实则手心冒汗,全靠着一股气撑着。
“险啊……”
他低声咕哝了一句,拿起桌上凉透的茶灌了一大口,冰得他一个激灵。
这一次,他赢了,但赢得太悬乎了。
要不是凌云在边关确实得军心,那些将领肯联名作保;要不是漕运改革真让江南得了实惠,老臣们愿意说句公道话;要不是沈钧金灵儿能耐,硬是在被“闭门”的几天里把账算得明明白白……
光靠他自己在殿上喊几句口号,管个屁用。
更关键的是,摄政王皇叔最后那神之一手。
他要是当时选择袖手旁观,或者干脆偏向太后那边,自己还能不能这么“体面”地收场?
赵小宝心里打了个突。
这是他穿越以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了“朝堂斗争”这四个字的温度——不是史书里轻描淡写的几行字,而是活生生的、带着血腥味和阴谋气息的冰冷现实。
他之前的那些“cp治国”、“发糖改革”,方向或许没错,给大家带来了好处,可手法还是太“嫩”了,像个小孩子挥舞着好看的玩具刀,觉得能所向披靡,却没想过玩具刀碰上了真刀真枪,一磕就碎。
“光想着让大家‘好好在一起’干活,产出‘糖分’和政绩就行,”赵小宝揉着太阳穴,内心oS疯狂刷屏,“忘了这世上有的是人,不想看你产出,只想把你产出的东西连锅端走,顺便把你也踹进阴沟里。”
“触及到他们的金银、权位,他们真敢下死手啊……这次是运气好,有实绩,有人帮腔。”
“下次呢?下下次呢?总不能每次都指望边关来信、老臣仗义、皇叔心情好吧?”
他感到一种迫切的危机感。
自己的“cp矩阵”是厉害,凌云能打,谢知遥会算,张墨鲁巧手巧,陆九皋林清音能说……但这些都是“做事”的力量。
当别人不想让你“做事”,只想把你“做掉”的时候,这些力量就显得有些被动了。
他需要一种更直接、更强大、更让人忌惮的力量。
一种能让那些躲在暗处放冷箭的家伙,在动手之前就得掂量掂量,会不会先被剁了爪子的力量。
想到这儿,赵小宝翻身坐起,走到书架旁,从一个隐蔽的格子里拿出了他那本珍贵的《cp观察手札》。
翻开最新一页,他提起笔,墨迹在宣纸上晕开,这一次,他写得格外缓慢,也格外沉重。
“金殿博弈,险胜半子。”
他写下第一句,笔尖顿了顿。
半子,真是贴切,只是这胜利的滋味,没有预想中那么酣畅淋漓,反而有些苦涩。
“然,非朕一人之功,乃民心向背(边关将士、江南老民),乃实绩说话(宝钞账目),乃……皇叔未落井下石。”
他把“皇叔未落井下石”这几个字写得有点飘,充分体现了他对这位皇叔复杂难言的心态——感激有之,警惕更多。
换行,他继续写道:
“经此一役,矩阵犹在,然伤痕已留。(谢师傅估计气得不轻,凌将军肯定憋着火,沈钧金灵儿吓够呛,陆夫子林姐姐更得小心了……)”
“朕需更强,矩阵需更固,方能真正‘糖授江山’,而非被风暴摧折。(光会产糖不行,还得有能挡住风暴的玻璃罩子,不,是钢铁堡垒!)”
最后,他用力写下最关键的一行,几乎力透纸背:
“下一步,需掌握真正的、无可辩驳的力量——无论是军权(凌云那边得抓更牢,禁军也得想想办法),财权(宝钞是第一步,还得有更多来钱的路子和管钱的铁腕),还是……舆论的彻底主导权(不能让那帮老家伙整天之乎者也就想忽悠人!得让老百姓,让天下读书人,都听听咱们这边的声音!)”
写完,他放下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看着纸上那略显凌乱却目标明确的字迹,心里那股茫然的焦躁渐渐被一种清晰的迫切感取代。
他知道,从明天开始,他不能再仅仅满足于当个快乐的“cp粉头”和“改革发起人”了。
他得想办法,把这些散落的力量,真正拧成一股绳,并且,要握住几把足够锋利的、属于自己的刀。
“革命尚未成功,小宝仍需努力啊!”
他给自己打气,把《cp观察手札》小心收好。虽然前路肯定还有麻烦,但至少,他大概知道该往哪个方向使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