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乾政殿外,当值的小李公公却道陛下去了后宫尚未返回。护国公心知这是推托之辞,却也只能撩袍跪在殿前冰凉的金砖上,低声恳求:“劳烦公公通传王总管一声,臣有要事求见陛下。”
其实自他踏入皇城那刻起,早有眼线报至御前。皇上此刻正悠然品着新贡的龙井,看着窗外的海棠花,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半个时辰后,皇帝的玉辇才姗姗而来。护国公跪得膝头发麻,见那明黄仪仗渐近,忙将身子伏得更低。
殿内烛火通明,皇上却久久不语,只慢条斯理地批阅奏章。护国公跪在下方,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心中早已将那逆子骂了千百遍——这次怕是要脱去半条老命,才能保住那个孽障了。
就在他几乎撑不住时,皇上终于搁下朱笔,轻飘飘说了一句:“昨夜里,赵淳留在宫中了。”
短短十字,犹如惊雷炸响在护国公耳边。他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留宿宫中?那个混账东西,竟敢...
护国公地一声将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声音发颤:陛下开恩!老臣半生戎马,唯效忠陛下一人,恳请陛下饶犬子一命!
皇上指尖轻叩龙案,忽然轻笑一声:好一个忠心耿耿。
赵群敏锐捕捉到圣上语气稍缓,立即以头触地朗声道:臣愿剖心沥胆,今生今世唯效陛下一人,纵使刀山火海亦万死不辞!
殿内烛火噼啪作响,映得御座上的天子神色莫辨。良久,皇上缓缓步下玉阶,明黄靴履停在他眼前。一双绣着云龙纹的手亲自来扶,护国公抬头时,正对上陛下微眯的凤眸。
爱卿言重了。天子掌心温热,语气却似裹着蜜的刀刃,且起来说话。
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前几日凌王回京,带回了边关二十万威武军的虎符。可那终究是威武将军府的威武军...爱卿可明白?
赵群刚站起的身子猛地又跪了下去,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臣明白!那从来都是陛下的军队!臣这就回府收拾,即刻启程前往边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虎符只能属于陛下,那军队也只能是陛下的军队!臣永远是陛下的臣子!
好,好,好。皇上连说三个好字,亲自俯身将他搀起,爱卿快快请起。令郎稍后就回府,你回去见他一面,收拾行装,明日就秘密出发。朕会给你一道密旨。
皇上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绸帛,轻轻放在赵群手中:记住,要悄无声息地走。能不能拿下军心,就看爱卿了,朕就托付给爱卿了。
臣,遵旨。赵群紧紧攥住那卷犹带体温的密旨,深深叩首。抬起头时,只见皇上明黄色的袍角已经转向内殿,只留一缕龙涎香的余韵,在空旷的大殿中缓缓消散。
夜色如墨,护国公府内只点着几盏昏黄的灯笼。赵群匆匆收拾行装,平安县主站在一旁,手指紧紧攥着袖口,指节发白。
此去边关,凶险难测。赵群将最后一件衣袍放入行囊,声音低沉,你务必看好淳儿,莫要让他卷入朝堂纷争,尤其是...几位皇子的争斗。
他转身握住妻子的手,发现那双手冰凉得厉害:若我能活着回来,自是最好。若是不能...他顿了顿,陛下看在我这条命的份上,应当会护你们母子周全。
平安县主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哭出声。她本来想在那场宴会为淳儿挑一个家世性格不错的女子。不过是一场宴会...她声音哽咽,怎就...怎就至于此...
赵群轻轻为她拭泪,毅然转身踏入夜色。马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京城。夜色渐深,寒意侵骨。平安县主仍倚在门边,望着丈夫远去的方向,眼中泪痕未干,心底却骤然烧起一簇冰冷的火焰。
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扣住门框,指甲几乎要掐进木纹之中。
“好狠的手段…”她齿间低语,声音里淬着从未有过的恨意,“究竟是谁…设下这等毒计,陷害苏韵锦也就罢了,为何偏偏要拖我淳儿下水!”
“若教我查出是谁…”她眼底寒光骤现,往日温婉尽数褪去,只余下一片凌厉的决绝,“我不管你是哪宫的主子,哪府的权贵…此仇此恨,我必以百倍报之!”
夜风吹动廊下的灯笼,明灭的光掠过她苍白的脸,那神情竟是从未有过的凛冽。
几日后,深夜。
烛火在闺阁中摇曳,映着阿韫沉静的侧脸。她指尖拈着刚从蛛网传来的密报,纸笺上只有寥寥数字:护国公秘赴边关。
她凝视着那行字,良久,轻轻呵出一口气,竟低低地笑了。
好手段。
她将密笺凑近烛火,看火舌一点点吞噬纸页,眼底映出跳动的光。
从前只知陛下心思深沉,却未料到竟能深至如此。火光跃入她的瞳孔,却暖不透骤然冰凉的眸光。从今往后,她更要步步为营,一言一行皆需慎之又慎。在这张巨大的网中,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