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沼泽绝境
沼泽边缘。
浓稠的灰白色瘴气如同实质的布幔，在林间低垂、翻滚。空气中弥漫着腐叶、淤泥和某种刺鼻腥甜混合的怪异气味。光线被瘴气吞噬大半，视野所及不过十余丈，再远处便是模糊扭曲的影绰。
小伟踉跄着冲出密林，脚下松软的淤泥让他身形一滞。前方，素心的冰蓝色身影在瘴气中若隐若现，正焦急地朝他挥手。
“快！这边！”
小伟咬牙冲了过去。两人汇合，来不及多说，素心拉着他便往沼泽深处掠去。她似乎已探查过地形，专门挑选那些长有暗紫色苔藓的、相对坚实的泥埂落脚。这些泥埂在瘴气中蜿蜒曲折，如同迷宫中的小径。
“我留了点‘惊喜’给他们，拖不了多久。”小伟喘着气，体内新生力量运转滞涩，经脉传来阵阵刺痛。
“感觉到两股追兵汇合了。”素心脸色凝重，“速度很快，而且……幽冥道那两人给我的感觉很不好，像是专门针对魂魄的追踪术。”
她没说出口的是，掌心的玄女道感应秘符正在微微发烫——那是感应到极高层次阴邪鬼物靠近的征兆。幽冥道这次来的人，恐怕不是普通筑基修士那么简单。
两人在沼泽中疾行。脚下泥泞湿滑，四周不时传来诡异的窸窣声，似是毒虫爬行，又像是泥沼冒泡。偶尔有色彩斑斓的毒瘴从淤泥中喷出，被素心挥袖以寒元冻散。
突然，素心脚步一顿。
前方泥埂尽头，竟是一片漆黑如墨、咕嘟冒泡的泥潭。潭面浮着惨白色的骨状物，不知是动物还是人骨。泥潭对岸，隐隐可见另一条泥埂，但中间隔了五六丈宽的死亡区域。
“过不去了。”素心蹙眉。若是全盛时期，五六丈距离对她而言不过一跃之事。但现在真元近乎枯竭，还带着伤势未愈的小伟……
小伟望向泥潭，眼神忽然一动。他注意到泥潭边缘，靠近对岸的地方，有几块突出的黑色岩石，虽被淤泥半掩，但分布似乎有某种规律。
“等等。”他蹲下身，手掌按在泥埂边缘，一丝微弱的新生力量——融合了混沌感知与雷霆破邪特性的力量——悄然探入泥潭之下。
淤泥深处，传来极其微弱、近乎湮灭的阵法波动。
“下面……好像有东西。”小伟低声道，“像是残破的阵法根基。这泥潭……可能不是天然形成的。”
素心闻言，也凝神感应，片刻后点头：“确有残阵气息，年代极为久远，几乎被淤泥彻底腐蚀。但残存的能量性质……与幽冢那些锁链有些相似，都是偏向镇压、禁锢一类。”
镇压？禁锢？
小伟脑中灵光一闪。这黑风岭毗邻幽冢，上古时期或许本就是封印之地的外围区域。这沼泽中的残阵，说不定是当年布下大阵的修士，用来处理“边角料”或者困锁“次一级邪物”的地方。
若是如此……
他看向追兵来的方向，又看向眼前凶险的泥潭，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浮现。
“素心，你还有多少寒元能精准操控？”他问道。
素心略一估算：“三成左右。若只是精细操控，不追求威力，或许能维持一盏茶时间。”
“够了。”小伟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帮我个忙。看到那几块黑色岩石了吗？如果我猜得没错，它们应该是残阵阵眼的‘镇石’。你用寒元，尝试同时激活这三块镇石——不是强行灌注，而是以特定频率的冰晶震动，模拟……雷霆叩关的韵律。”
他快速将自己的构想说出。这沼泽残阵虽破，但“镇压”本能或许还在。若能以特定方式“唤醒”一丝残阵之力，或许能利用这泥潭，给追兵设下一个致命陷阱。
素心听完，深深看了小伟一眼。此法极为冒险，对时机的把握、力量的控制要求极高，稍有不慎，可能先把自己陷进去。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我试试。”她没有犹豫，盘膝坐下，双手结印。眉心冰蓝光芒再次亮起，虽暗淡，却稳定。三道细如发丝的冰蓝寒元，从她指尖射出，跨越泥潭，精准落在三块黑色镇石之上。
寒元没有强行侵入，而是如同最灵巧的手指，在镇石表面勾勒出一个个细微的冰晶符文，并按照小伟所说的、源自锁链雷霆的某种震颤频率，轻轻叩击。
一下，两下，三下……
镇石毫无反应。
小伟紧盯着泥潭，心中默数。混沌感知全开，捕捉着淤泥深处任何一丝能量变动。
五下，六下……
就在素心额头再次见汗，寒元即将不继时——
嗡！
三块镇石，同时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泥潭中央，咕嘟咕嘟冒起一连串更大的气泡！一股沉滞、厚重、带着古老禁锢意味的力量，如同沉睡的巨兽翻了个身，从淤泥深处弥漫开来！
整个泥潭的黑色淤泥开始缓慢旋转，形成一个隐约的漩涡。漩涡中心，隐隐有暗金色的符文虚影一闪而逝。
“成了！”小伟低喝，“快收手！我们退到那边石堆后面！”
素心立刻切断寒元，两人迅速退到附近一片长满湿滑苔藓的乱石堆后，收敛气息，藏匿身形。
几乎就在他们藏好的同时——
嗖！嗖！嗖！
黄守仁三人率先追至沼泽边缘。看到眼前翻腾的瘴气和诡异的泥潭，三人脚步都是一顿。
“气息到这里就进了沼泽。”一名执事指着泥埂上的新鲜脚印，“他们进去了。”
黄守仁眯眼打量着泥潭，神识探出，却被浓稠的瘴气和泥潭中那股沉滞力量干扰，难以深入。“小心些。这沼泽有古怪，可能有天然毒障或残留禁制。”
另一名执事却有些不以为然：“三长老，那两个小辈已是强弩之末，方才那诡异一击定然消耗巨大。此时不追，更待何时？若是让他们借沼泽地形溜走，再想找就难了。”
黄守仁沉吟。确实，那小子身上的秘密太诱人，绝不能放跑。而且幽冥道的人也快到了，若被他们抢先……
“走！跟紧我，注意脚下和周围！”他终究压下心头一丝不安，率先踏上泥埂，朝着小伟二人留下的痕迹追去。
两名执事紧随其后。
三人刚走到泥潭边缘，正要沿着泥埂绕行——
异变突生！
泥潭中央那个缓慢旋转的漩涡，转速陡然加快！一股强大的吸力凭空产生，并非针对实体，而是针对……能量和神魂！
“不好！”黄守仁脸色大变，他感觉自己体内的真元竟不受控制地开始外泄，朝着泥潭漩涡流去！连神魂都传来一阵撕扯感！
“这泥潭会吞噬真元和魂力！快退！”他狂吼一声，身形暴退。
但两名筑基后期的执事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修为较低，对自身能量的控制也不如黄守仁精微。吸力降临的瞬间，两人便觉真元狂泄，身形一滞，竟被吸得朝泥潭滑去！
“长老救我！”一名执事惊恐尖叫，拼命催动法器，却只见法器灵光迅速黯淡，被泥潭吞噬。
黄守仁眼神一厉，非但没有救人，反而加速后退，同时双手连弹，数道黄色指风射向两名执事——不是救人，而是逼他们更快落入泥潭，为自己争取脱身时间！
“黄守仁你——！”那名执事目眦欲裂，话未说完，便被指风击中后背，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形失控，一头栽进漆黑泥潭！
另一名执事也未能幸免，惨叫着被漩涡吞没。
泥潭如同贪婪的巨口，咕嘟几声，便将两人彻底吞噬，连个气泡都没再冒出。
黄守仁惊魂未定，退到安全距离，看着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泥潭，背后冷汗涔涔。这沼泽，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诡异！
而就在这时，两道黑雾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
“黄长老好狠的心，连自家人都说弃就弃。”嘶哑的声音传来，带着讥讽。
黄守仁心中一凛，转身看向两名幽冥道使者，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原来是幽冥道的两位使者。方才情势危急，不得已而为之。倒是两位，来得正是时候。”
左侧黑影，也就是掌托幽冥引魂灯的那位，没有理会黄守仁的客套。他手中的骨灯，此刻正剧烈跳动着，幽绿的灯光指向泥潭对岸的方向。
“他们就在对岸，没走远。”黑影的声音冰冷，“这泥潭有古怪，似是上古残阵所化，专吸能量魂力。不过……也并非无解。”
右侧黑影上前一步，同样取出一盏骨灯。两灯并立，幽绿光芒相互交织，竟在泥潭上方凝成一道模糊的、由无数哀嚎魂影组成的惨绿色光桥。
“以魂铺路，以怨为桥。此桥可维持十息，不触泥潭吸力。”右侧黑影道，“黄长老，请吧？”
黄守仁看着那邪气森森、令人毛骨悚然的魂桥，眼角抽搐。这幽冥道的手段，当真诡异莫测。但他此刻别无选择。
“好！”他一咬牙，率先踏上魂桥。脚踩之处，魂影发出凄厉哀嚎，光桥微微荡漾，却稳稳支撑。
三人快速通过魂桥，抵达对岸。
就在他们踏上对岸泥埂的瞬间——
嗤！嗤！嗤！
数道凌厉冰寒的剑气，毫无征兆地从侧方瘴气中暴射而出，直取两名幽冥使者！
素心出手了！她没有攻击黄守仁，而是选择了气息更诡异、威胁可能更大的幽冥道之人！
与此同时，小伟从另一侧暴起，目标直指黄守仁！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是双掌平平推出，掌心中那团灰蒙带雷的气旋再次浮现，但这次规模小了许多，却更加凝实，核心的归墟黑暗凝成针尖大小的一点。
“小辈找死！”黄守仁又惊又怒，没想到对方竟敢主动伏击。他不敢怠慢，双掌齐出，浑厚的土黄色真元凝成两面厚重的石碑虚影，一守一攻，镇压向小伟。
砰！
气旋与石碑虚影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沉闷的湮灭声。石碑虚影迅速崩解、消融，但那气旋也急剧缩小、黯淡。
小伟闷哼一声，借力向后飞退，嘴角溢血。黄守仁也被震得气血翻腾，后退半步，心中骇然——这小子重伤之下，竟还有如此诡异的攻击力！
而另一边，素心的偷袭却未能建功。
两名幽冥使者身形如同没有实体，冰寒剑气穿透黑雾，却只激起一阵涟漪。右侧使者甚至发出一声嗤笑：“玄女道的寒冰剑气？若是你师尊亲至，或许还能让本使忌惮三分。就凭你这点微末道行……”
话音未落，左侧使者手中的幽冥引魂灯突然灯光大盛！
“幽冥锁魂！”
灯芯处，那缕属于陨落尊者的残魂怨念猛地窜出，化作一道漆黑锁链，无视空间距离，瞬间缠向素心！
素心脸色一变，挥剑格挡。剑刃斩在锁链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锁链丝毫无损，反而顺势缠上剑身，朝着她手臂蔓延！
锁链上传来冰寒刺骨、直透灵魂的怨毒与束缚之力。素心只觉神魂一僵，动作瞬间迟缓。
“素心！”小伟见状大急，想要救援，却被黄守仁死死缠住。
“自身难保，还顾得了别人？”黄守仁狞笑，攻势更猛。
右侧幽冥使者则好整以暇地飘向素心，黑雾中探出一只枯瘦如鬼爪的手，抓向她的头顶：“玄女道传人的魂魄，想必很纯净，正好炼入我这‘百魂幡’，做一主魂……”
眼看鬼爪就要触及素心天灵——
千钧一发之际！
素心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冰蓝绝光！她竟主动松开了握剑的手，任由那幽冥锁链顺着长剑缠上手臂，同时空出的左手并指如剑，指尖一点浓缩到极致的冰蓝光芒，朝着自己眉心……狠狠点下！
“玄女禁术·冰封轮回！”
嗡——
以她身体为中心，一股无法形容的极致寒意猛然爆发！那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仿佛连时间、灵魂都能冻结的绝对之“静”！
咔咔咔——
缠在她手臂上的幽冥锁链，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闪烁着奇异道纹的蓝色冰晶，动作彻底僵住！
右侧使者的鬼爪，在距离她眉心三寸处，也被一层快速蔓延的冰晶冻结！
甚至连周围翻滚的瘴气、飘落的枯叶、泥潭冒起的气泡……都在这一刹那，陷入了绝对的静止！
唯有思维，还能运转。
素心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这一禁术，耗尽了她的本源，甚至可能损伤道基。
“走……”她看向小伟，嘴唇微动，无声地吐出一个字。
小伟心脏如同被狠狠攥住！他知道，这是素心用命换来的机会！
“啊——！”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体内那枚沉寂的混沌核心碎片，似乎感应到他滔天的悲愤与决绝，竟再次震动！
这一次，震动的幅度远超以往！
一股远比之前精纯、浩瀚的混沌本源之力，如同决堤洪流，从那碎片中汹涌而出，瞬间充斥小伟全身！
他双目之中，灰蒙蒙的混沌气弥漫，瞳孔深处，却有金红雷霆与深邃黑暗同时闪现！
“给我……滚开！”
一拳轰出！
没有技巧，没有花哨，只是最纯粹的力量爆发！融合了新生力量、混沌本源、以及灵魂深处某种被点燃的怒焰！
黄守仁瞳孔骤缩，他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狂吼着将所有真元灌注于双掌，迎了上去！
轰——！！！
狂暴的能量冲击波炸开，将周围瘴气清空一大片！泥埂崩裂，泥浆四溅！
黄守仁惨叫一声，双臂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重重砸进远处沼泽淤泥中，生死不知。
小伟也喷出一大口鲜血，新生的力量与混沌本源的反噬同时袭来，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强撑着没有倒下，踉跄着冲向被冰封的素心。
此时，素心施展的“冰封轮回”效果开始消退。冰晶出现裂痕。
那两名幽冥使者最先挣脱，黑雾剧烈翻滚，显然也受了不轻的震荡和反噬。
“好……很好！”左侧使者声音嘶哑，充满怨毒，“竟能伤到本使魂体……小子，今日必将你二人魂魄抽出生炼，受尽幽冥炼魂之苦！”
两盏幽冥引魂灯同时飘起，灯光交汇，化作一片幽绿色的火焰领域，朝着小伟和即将解除冰封的素心笼罩而下！
火焰未至，那灼烧灵魂的痛楚已然传来！
小伟抱住意识已然模糊的素心，看着铺天盖地涌来的幽冥鬼火，眼中闪过绝望，但更多的是不甘与疯狂！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
不！
他猛地抬头，望向沼泽深处，那瘴气最浓、黑暗最沉的方向。混沌感知中，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体内的碎片。
是绝地？还是……一线生机？
没有时间犹豫了！
小伟用尽最后力气，抱起素心，朝着那片最浓的黑暗与瘴气，纵身跃去！
“追！他们逃向‘黑泥渊’了！”幽冥使者惊怒交加，似乎对那片区域也极为忌惮，但犹豫一瞬，还是化作黑雾追去，“不能让他们进去！那里是……”
话音未落，小伟和素心的身影，已没入那片仿佛连光都能吞噬的浓稠黑暗之中。
幽冥使者在黑暗边缘急停，黑雾剧烈波动，竟不敢轻易踏入。
而此刻，在沼泽更深处，那片被称为“黑泥渊”的绝对黑暗里。
小伟抱着素心，坠入无尽的冰冷与死寂。
意识沉沦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来自亘古的、沉重而疲惫的叹息。
以及，体内混沌核心碎片，传来的……清晰的、如同归家般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