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甲的脚步越来越虚浮,高烧如同无形的火焰炙烤着他的五脏六腑,视线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晃动的水雾。他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那根临时找来的粗糙树枝上,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左肩箭创和身上无数伤口的剧痛,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的嘶哑。若非黑狼不时用头颈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用牙齿轻轻叼住他的皮袄衣袖向前拖拽,他早已瘫倒在地。
“咳……咳咳……”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卫甲感觉喉头一甜,一股温热的液体涌了上来,他强行咽下,只留下满嘴的腥气。他几乎记不清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必须跟着黑狼,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而此刻的王猛,情况同样不容乐观。从那片碎石陡坡连滚带爬地坠下,虽侥幸未直接摔死,但剧烈的撞击和摩擦让他本就受伤的左臂几乎彻底失去知觉,全身上下添了无数擦伤和淤青,脏腑也受到震荡,口中满是血腥味。他落地后不敢有丝毫停留,强忍着眩晕和剧痛,一头扎进陡坡下的密林,发足狂奔。
他知道,刚才那番动静只能暂时阻隔追兵,那些训练有素的猎犬绝不会轻易放弃。果然,没过多久,身后便再次传来了那令人心悸的犬吠声,并且越来越近!对方显然找到了安全下坡的路径,重新衔尾追来。
“妈的,阴魂不散!”
王猛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凶狠。他环顾四周,发现了一条被山洪冲刷出的浅沟,沟底有些潮湿的淤泥和枯叶。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立刻滑入沟中,抓起一把腥臭的淤泥,毫不犹豫地涂抹在自己身上,尤其是左臂伤口和之前洒落血迹的地方,试图用更浓烈、更刺鼻的气味掩盖自身的血气。随后,他沿着浅沟向上游方向快速移动了一段距离,才猛地跃出,朝着另一个方向继续逃亡。
这一招起到了一些效果。追到浅沟处的几条獒犬明显出现了混乱,它们在沟边来回嗅闻,发出困惑的呜咽,暂时失去了明确的方向。这为王猛争取到了一段宝贵的时间,但也让他付出了代价——淤泥中的污物可能加剧了伤口的感染风险。
他不敢停歇,凭借着对山势的本能理解和锐金卫坚韧不拔的意志,在密林中穿梭,努力向着与卫甲约定的大致方向——东方靠拢。他的体力在飞速消耗,左臂的伤口传来阵阵钻心的痛楚和麻木感,视线也开始有些模糊。但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摆脱追兵,找到卫甲和黑狼,一起返回鹰愁涧!
与此同时,卫甲在黑狼的带领下,艰难地穿行在古木参天的混交林中。黑狼展现出了惊人的灵性,它似乎能听懂卫甲含糊不清的呓语,能感知到他身体的极限。它不再一味追求速度,而是选择相对平缓的路线,避开那些需要攀爬或跳跃的障碍。它时而会停下来,用湿润的鼻子轻轻触碰卫甲滚烫的额头,发出低低的呜咽,仿佛在鼓励,又像是在担忧。
在短暂的休息后,黑狼突然竖起耳朵,警惕地望向他们来时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咆哮。片刻后,它猛地转过头,咬住卫甲的衣袖,奋力将他向侧前方一片藤蔓缠绕、更加阴暗的区域拖去。
卫甲勉强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似乎看到远处林隙间有快速移动的影子闪过,伴随着隐约的、并非冲他们而来、却充满肃杀之气的脚步声。
是另一股追踪者!玄枭布下的网,果然不止一层!
他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股搜索队。但这次遭遇让黑狼更加警惕,它开始采取更复杂的路线,时而迂回,时而折返,甚至故意在一些岔路口留下模糊的足迹,以迷惑可能的追踪者。
然而,卫甲的伤势终究是最大的拖累。他的高烧愈发严重,意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在一次下坡时,他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顺着长满青苔的斜坡滚落下去,直到被一丛茂密的灌木拦住才停下。这一摔让他几乎昏厥,身上多了无数细小的划伤,原本就严重的伤势雪上加霜。
黑狼焦急地围着他打转,用舌头舔舐他脸上的血迹和冷汗,用头拼命拱他,试图让他站起来。
就在这时,前方树林一阵晃动,一个踉跄却异常警惕的身影钻了出来——正是王猛!
他此刻的模样比卫甲好不了多少,浑身污泥与血污混杂,左臂不自然地垂着,脸色惨白如纸,唯有眼神依旧锐利如刀。他显然也经历了重重险阻,才终于循着大致方向和黑狼可能留下的细微痕迹,找到了这里。
“卫甲!”
王猛看到倒在地上的卫甲,心头一紧,立刻冲了过来。他蹲下身,探了探卫甲的鼻息和额头,眉头紧紧锁起。
“不行,他撑不住了!”
王猛看着卫甲惨白的脸和干裂起皮的嘴唇,又感受了一下自己几乎油尽灯枯的身体和不断传来剧痛的左臂,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
黑狼用头蹭了蹭王猛完好的右臂,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然后转头望向东方,又用爪子扒拉了一下地面。
王猛明白它的意思,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到相对安全的地方休整,否则两人一狼都可能交代在这片山林里。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几乎昏迷的卫甲再次背到自己背上,对着黑狼沉声道:
“黑狼,带路!找最近的水源,或者,能藏身的地方!”
黑狼低吼一声,再次走在前面。它似乎也明白情况的危急,选择了一条更加陡峭、但可能更快捷的路径,直指东方。
王猛背着卫甲,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背上的重量和自身的伤痛不断消耗着他最后的体力,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滑落,滴进眼里,一片酸涩模糊。他只能凭借着本能和黑狼那灰色的、在林木间若隐若现的身影,机械地迈动脚步。
他们翻过一道布满碎石的山梁,穿过一片散发着怪异气味的、满是扭曲怪树的林子。周围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山势也越发险峻。
终于,在夕阳即将沉入远山,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时,他们爬上了一处光秃秃的、由巨大岩石构成的山脊。
走在最前面的黑狼突然停下了脚步,它站在山脊边缘,向下望去,喉咙里发出了一种混合着警惕和某种不安的低沉呜噜声。
王猛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咬着牙,背着卫甲,踉跄着走到黑狼身边,向下望去——
只见山脊之下,并非预期的缓坡或谷地,而是一道如同被巨斧劈开般的、深不见底的断崖!崖壁近乎垂直,怪石嶙峋,云雾在崖腰缭绕,看不清底部的情形。只有那从崖底隐隐传来的、沉闷而巨大的轰鸣声,显示着下方或许有湍急的水流。
断崖对面,是另一道同样险峻的山脊,与他们所在的这边隔着一道令人绝望的天堑。左右望去,这断崖蜿蜒延伸,仿佛无边无际,彻底阻断了他们继续东去的道路。
他们被逼到了绝路!
前无去路,而后方!王猛回头望去,来时的那片山林,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寂静,但那寂静之下,仿佛隐藏着无数正在逼近的危险。玄枭派出的猎犬,恐怕已经不远了。
王猛缓缓将背上的卫甲放下,让他靠在一块岩石上。他看着眼前这绝境,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卫甲和焦躁不安的黑狼,一向坚毅的脸上,也首次露出了近乎绝望的神色。
难道,他们真的要葬身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