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天誉府公寓里那份温馨截然不同,坐落于城市另一端的顾家老宅,此刻正笼罩在一片沉静甚至略显压抑的氛围之中。
玄关处传来细微的响动,一直坐在客厅沙发上心神不宁的林宛蓉立刻站了起来,快步迎上前去。
“老顾,你回来了。”林宛蓉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关切。
顾宏远“嗯”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入骨的疲惫。他没有了平日里执掌家族时的威严与锐气,松了松领带,脚步都带着几分沉重,径直走向沙发,重重地坐了下去,整个人都陷入了柔软的皮质坐垫里。
“真是岁数大了,不服老不行啊。”他抬手,用力地揉着眉心,闭着眼叹息道,“公司里那些新项目,弯弯绕绕的,一天下来,脑子都快转不动了。”
林宛蓉端来一杯温热的参茶,放到他手边,看着丈夫鬓边又添的几缕银丝,眼底满是心疼:“这几天辛苦你了,公司那么大的摊子,突然压回来,换谁也受不住。快喝口茶歇歇。”
顾宏远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掌心感受着杯壁的温度。
沉默了半晌,他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妻子听:“寒洲这孩子,从小就主意正,可没想到,这次会这么执拗。”
一提到儿子的名字,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这已经是顾寒洲没有回老宅,甚至没去公司的第三天了。
夫妻二人心中都明镜似的,知道儿子是为了那个叫沈星河的医生,公然地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抗议。但他们却又无比默契地,谁也没有主动戳破这层窗户纸,仿佛只要不提起那个名字,问题就不存在,只是不想让对方跟着一起忧心。
林宛蓉在旁边坐下,顺着丈夫的话轻轻应了一声:“是啊……”
她的视线落在光洁的茶几上,倒映出自己写满担忧的脸。她想说的其实有很多,想问儿子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照顾好自己,想问他究竟被那个男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可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为了一个男人,连家业都……”顾宏远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火气,但很快又被浓浓的无奈所取代,“我今天见了张董,旁敲侧击地问我寒洲的动向。这满城的眼睛都盯着我们顾家,他这么任性,知不知道会惹来多少闲话和麻烦?”
“宏远,你也别太生气。”林宛蓉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柔声劝道,“寒洲不是不懂事,他或许……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等他想通了,会回来的。”
这话说得连她自己都没多少底气。
顾宏远摇了摇头,将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参茶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里。
“大了,管不住了。我累了,先上楼休息了。”
林宛蓉看着丈夫略显佝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她知道,他不是真的放手了,只是作为一个父亲,面对执拗的儿子,他用尽了所有方法后,只剩下了无尽的疲惫和无力。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灯火通明,却照不进人心底的阴霾。
她拿起手机,翻找出儿子的号码,指尖在“拨号”键上悬停了许久,终究还是颓然地暗下了屏幕。
家的味道,在此刻,是苦的。
第二天清晨,天誉府。
顾寒洲几乎是在生物钟的驱动下准时醒来。他没有立刻起床,而是侧过身,借着熹微的光线,静静地凝视着身边仍在熟睡的沈星河。
睡梦中的沈星河卸下了一切防备,呼吸均匀,脸颊因温暖的被窝而染上一层健康的薄红。顾寒洲伸出手,用指背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触感温软,让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也跟着塌陷下去。
他俯身,在沈星河的额头印下一个无声的吻,才悄然起身。
管家王叔准时将早餐送来。顾寒洲熟练地将属于沈星河的那份并留下一张便条,才坐到餐桌前。
解决完盘中的食物,他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拿起了手机,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喂。”顾宏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爸,是我。”顾寒洲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我今天去公司。”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听到儿子那句“我今天去公司”,顾宏远紧绷背脊,微微松弛了下来,还好,这孩子还没被冲昏头,还没忘了自己的责任。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沉稳:“好。”
“爸,”顾寒洲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两天,您辛苦了。”
就是这句再简单不过的体谅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顾宏远心中坚硬的外壳。他所有的疲惫、担忧和怒其不争,在这一刻都化作了一丝欣慰。
儿子还是心疼自己的,他懂事,他知道分寸……
然而,欣慰之后,那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又横亘在他心头。他可以允许儿子任性,可以包容他的叛逆,但……找个男朋友,和一个男人厮混在一起……这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电话两端又是一阵沉默,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
“嗯。”顾宏远最终只是沉沉地应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他将手机放在桌上,端起咖啡杯,
一直默默观察着丈夫神色的林宛蓉,立刻关切地凑了过来:“是寒洲来的电话?”
“嗯,”顾宏远放下咖啡杯,看向妻子,“他说今天去公司。”
林宛蓉闻言,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但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那……他的伤怎么样了?你问了没有?”
顾宏远一怔,他刚才满心都是公司和家族声誉,竟完全忘了这件事。他有些含糊地回答:“他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应该是……没问题了。”
“你!”林宛蓉顿时有些气恼,责怪道,“公司公司,你就知道公司!儿子背上那么重的伤,你也不知道问一句!”
“我……”顾宏远语塞,被妻子说得有些脸上挂不住,只能板着脸道,“他这么大了,能不知道照顾自己吗?他既然要去公司,就证明身体没事。”
夫妻二人沉默地用着早餐,各怀心事。良久,还是林宛蓉开口:
“老顾,再过几日,就是你五十八岁的生日了。”
林宛蓉放下勺子:“不如趁这个机会,办个热闹的生日会。多邀请一些世交故友家的孩子们,尤其是那些适龄的小姑娘,让寒洲多接触接触,说不定……就能让他把心思转回来。”
顾宏远握着报纸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眼,看向妻子那张写满操劳与期许的脸。这个提议,听上去有些老套,但在眼下这种束手无策的境地里,似乎又成了唯一可以尝试的办法。
让寒洲多看看那些家世清白、容貌姣好的名媛千金,或许就能让他意识到,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正常”的,才是对顾家最有利的。
他略一思考,沉声应道:“嗯,也好。”
得到丈夫的允诺,林宛蓉精神立刻振作了起来。她开始在脑中迅速地盘算起来:“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开始列名单。张董家的女儿,叫婉婷的那个,前阵子刚从瑞士读完酒店管理回来,气质样貌都是顶尖的。还有李副总家的小千金,活泼可爱,去年在慈善晚宴上见过一面,很会说话……”
她絮絮叨叨地数着,顾宏远没有打断她,只是沉默地听着。他知道,这不过是妻子的一厢情愿,但这至少是一个方向,一个能让这个家暂时恢复“正常”运转的方向。
天誉府
沈星河醒来时,身侧的床铺已经空了,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空气中浮动着微尘,宁静而温暖。
沈星河伸了个懒腰,他坐起身,一眼就看到了床头柜压着一张便签。
他拿起来,是顾寒洲龙飞凤凤舞的字迹,
“早餐在保温盒里,记得吃。等我回来,爱你。
——顾寒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