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的目光落在支票上,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
他预想过千万种可能,却没想到顾寒洲的母亲,这位优雅高贵的贵妇人,会选择这种最俗套、也最伤人的方式。
林宛蓉见他发呆,语气变得严厉:“沈星河!怎么样,你收下支票离开这里。”
“啊,哦。”沈星河回过神
“伯母,首先,我跟寒洲在一起,不是为了钱。我的家境,不知道好不好是怎么定义的,但是绝对不差。”
“其次,恕我直言,五百万……或许是我在瑞金医院几年的阳光收入。用这个价格想买断我的人生,您可能对我的职业价值,或者对我和寒洲的感情价值,都有一些误解。”
这句话不卑不亢,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让林宛蓉的脸色瞬间僵住。她引以为傲的财力,在这个青年面前,竟显得如此可笑。
沈星河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定:“所以,恕我不能从命。我不会离开他。”
“除非……”
林宛蓉急切地追问:“除非什么?”
“除非有一天,他亲口对我说,他不再爱我,或者他爱上了别人。”
“你!”林宛蓉被他那副油盐不进的笃定彻底激怒,心中烦躁欲狂:如果他能放弃,我还用得着到这里来找你吗!
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沈星河,精心维持的优雅荡然无存,声音尖锐了几分:“你怎么能这么冥顽不灵!”
“职业价值?你现在还有什么职业?你住着寒洲的房子,开着他买的车,连你身上这件衣服,都是他为你挑选的!你告诉我,你和那些被圈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和那些被包养的花瓶,有什么区别?!”
这番话刻薄至极,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直直插向一个男人的自尊心。
林宛蓉见沈星河的脸色微变,以为戳中了他的痛处,攻势越发猛烈:“别跟我谈什么虚无缥缈的感情!你现在年轻,有容貌,有激情,当然什么都好说。等再过几年,你们都老了,他还会为你这样神魂颠倒吗?你一个男人,色衰而爱弛,等到那时候被一脚踢开,我看你拿什么来谈你的‘价值’!”
客厅里一片死寂。
沈星河缓缓垂下眼帘,“伯母,您说的对,我现在确实没有工作。”
“但,您知道是为什么。”
她脑中瞬间闪过自己授意顾宏远,让他利用关系向瑞金医院施压,逼着院方给沈星河“放长假”的画面。
一股被看透的羞耻感瞬间涌上心头,迅速化为恼羞成怒的烈焰。
“我不管你是什么理由!”林宛蓉再也维持不住名门贵妇的体面,声音陡然拔高只剩下气急败坏,“你现在就必须跟寒洲分手!立刻!马上!我以顾家长辈的名义,要求你搬出这栋房子!”
沈星河看着她暴怒的样子,反应却出奇的平淡,
“恐怕不能如您所愿了。因为这栋房子,现在在我的名下。您要求我从我自己的房子里搬出去,这不合规矩。”
“什……什么?!”
林宛蓉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不敢置信地瞪着沈星河,“你说什么?!这栋别墅……他竟然把这栋价值上亿的房子给你了?!”
在她眼里,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喜欢了,这是被妖术蛊惑了!
“你……你……”林宛蓉气得浑身发抖,她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颤抖地指着沈星河的脸,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你到底……到底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让寒洲对你这么……这么……”
下三滥?下三滥?我吗?
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要被怒火吞噬的女人,存着最后一丝息事宁人的念头。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安抚对方:“伯母,您别激动……”
“别叫我伯母!”林宛蓉厉声尖叫,彻底撕碎了伪装,“你不配!”
“不配”这两个字,直直地扎进了沈星河的心里。
他不是贪图顾家的身份,也从未想过要用这个称呼去攀附什么。这声“伯母”,是他基于顾寒洲,给予对方的最基本的尊重。而现在,这份尊重被对方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沈星河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随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医生看待失控病人般的冷静与疏离。
站直了身体,与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对视,称呼也随之改变,变得客气而冰冷:
“林宛蓉女士。我觉得,您真正应该去做的,是说服您自己的儿子。”
这个称呼让林宛蓉的瞳孔骤然一缩。从“伯母”到“林宛蓉女士”,一步之遥,却是亲近与陌生、承认与否定的天壤之别。这在她听来,是沈星河最无声、也最傲慢的宣战。
这句话它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林宛蓉最不愿面对的真相——在这场角力中,她真正的对手不是沈星河,而是她引以为傲、却无法掌控的儿子。她所有的愤怒和手段,都源于她对顾寒洲的无能为力。
极致的羞辱感如火山般喷发,瞬间烧毁了她所有的理智。
“啪——!”
一声清脆的巨响,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林宛蓉用尽全身力气,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沈星河的脸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
沈星河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指印,火辣辣地疼。
金丝边的眼镜瞬间被巨大的力道扫飞,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一声轻脆的“咔哒”声。
林宛蓉看着他脸上的红痕,又看了看自己还在微微发麻颤抖的手掌,心中涌起一丝后知后觉的慌乱。
她……她竟然动手打人了
她竟然亲手在自己儿子心尖上的人脸上,留下了这样屈辱的印记。
“我……”
她只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就再也无法面对眼前的一切。再多待一秒,她都会被这浓重的窒息感所吞噬。
林宛蓉仓皇地收回手,狼狈地转过身,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凌乱而仓促的声响,冲出了这间公寓。
门被重重关上,客厅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沈星河缓缓地转回头,抬手,指尖轻轻碰了一下自己滚烫的脸颊,疼,火辣的疼。
没有了眼镜,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光影。他眨了眨眼,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才慢慢地弯下腰,拾起那副金丝眼镜,镜片上出现了一条裂纹。
重新戴回眼镜,模糊的光影瞬间聚焦,整个世界重新变得清晰。清晰的茶几,清晰的沙发,以及清晰地倒映在电视黑屏里,自己左脸上那片清晰刺目的红色手指印。
直到这一刻,那股后知后觉巨大委屈,猛地席卷而来。
眼眶在一瞬间烧得滚烫,视线毫无预兆地模糊了。
从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置身事外的穿书者,一个拿着剧本的玩家。他冷静地扮演着“沈星河”这个工具人角色,以一种近乎上帝视角的从容,旁观着这个书中世界的悲欢离合。他最初的目标是那么简单清晰:完成剧情,攒够钱,然后潇洒退场,去过属于自己的逍遥日子。
他以为自己只是个过客,一个Npc。
可他没有想到,当原主沈星河的灵魂彻底消散后,他的灵魂与这具身体,在日复一日的共存中,融合得远比他想象得更深、更彻底,他们是一个人。
尤其是,在与顾寒洲相遇之后。
那个男人霸道地闯入他的世界,将他纳入羽翼之下。他第一次品尝到被人捧在手心珍视的滋味,第一次感受到毫无保留地被爱着、被呵护着的感觉。顾寒洲给予的温暖与安全感,像阳光和水,滋养了他那颗作为穿书者而刻意疏离的心。
他沦陷了,他甚至开始贪恋,开始真正地、发自内心地生出了要和顾寒洲共度余生的念头。
然而,林宛蓉那一巴掌,将他从所有美好的期盼中扇醒了。
疼痛是真实的,屈辱是真实的,顾寒洲家人那份强烈的反对,也是真实的。
他真的可以爱得那么自私,完全不顾及顾寒洲与家族的决裂吗?他们的未来,真的能建立在至亲的痛苦之上吗?
他不再是从容的穿书者,他只是沈星河。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被爱人的母亲当众掌掴、进退维谷的可怜人。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对这段感情的未来,感到了深切的茫然与动摇。
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将所有情绪淹没的地方。
冰冷的水。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疯狂地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他想藏进去,让刺骨的凉意包裹全身,冲刷掉脸上的屈辱,也冲刷掉心里那份让他快要窒息的委屈。
沈星河沉默着走向了天誉府配套的游泳馆。
“噗通!”
他像一尾寻求自我放逐的鱼,一个猛子扎入澄澈的蓝色水中。冰凉的水流瞬间包裹住他,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他睁开眼,看着水下扭曲的光线,开始疯狂地、不知疲倦地游动。
手臂奋力地划开水波,双腿拼命地打水,他不停地游,直到肌肉开始发出酸痛的抗议,肺部因缺氧而灼烧,他才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然后再次沉入水底。
当他终于筋疲力尽地从水中爬出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而泳池内只剩下他一个人。
那股被强行压抑下去的疲惫感,此刻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瞬间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上岸后直接躺在了冰凉的地板上,水迹在身下晕开。
与此同时,顾寒洲带着满心期待,回到了他们的家。
公寓里一片静谧,灯没开。
“星河?我回来了。”他一边换鞋一边喊道,声音里带着轻松笑意。
没有回应。
他微微皱眉,也许是在卧室里睡着了。他放轻脚步,推开卧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书房,空的。客房,还是空的,健身房也没有一丝光亮。
一丝不安开始在心底蔓延。顾寒洲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下一秒,一阵欢快又熟悉的铃声突兀地从卧室里响了起来——“爸爸,你儿子来电话啦……”
他冲进卧室,在床头柜上找到了沈星河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他的名字。
人不在家,手机却留下了。他能去哪儿?
顾寒洲的心跳开始失序,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焦躁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
茶几上,一张薄薄的纸片,安静地躺在那里。
是一张支票。当他的目光扫到出票人那一栏时,瞳孔骤然收缩。
林宛蓉。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眼中。是他母亲的名字。
她来过。
她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会留下一张支票?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炸开,将他所有的理智烧成灰烬。他立刻掏出手机,手指微微颤抖,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