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别在门口站着了。”
王寿的大手像一把铁钳,看似随意地搭在刘民肩上,实则蕴含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半推半就地弄进了院子。
“砰”的一声,那扇木门被他用脚后跟随意地带上,隔绝了外界的清冷。
刘民的身体在进院的瞬间便恢复了自由,但他心中的弦却绷得更紧了。
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与王寿拉开一个他认为安全的距离。
体内的灵力如同蛰伏的毒蛇,盘踞在经脉之中,只需一个念头,便能暴起伤人。
院子角落里堆着一些杂物,唯一的石桌石凳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一层惨白的光。王寿就这么大马金刀地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将手中的酒葫芦“咚”的一声放在桌上,浓烈的酒气瞬间在小院中弥漫开来。
“王道友,这么晚了登门拜访,还用这种方式,是不是有些不妥?”
刘民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喜怒,但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疏离感。
他脑中念头飞转。
实际上刘民和王寿关系远没有现在这么疏离,可这离开的时日发生了什么也说不定。对于突然之间十分热情的人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哎呀,别这么见外嘛。”
王寿嘿嘿一笑,仿佛完全没听出刘民话里的警告意味。
他拍了拍身旁的石凳,咧嘴笑道:“来来来,坐。
我这人就这德性,喝了点酒,手脚就没个轻重。
你别往心里去。”
刘民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见刘民不为所动,王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哦……你看我这记性!
你是不是在想我之前跟你说教你炼器要完成的那三件事?”
他看着刘民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欣喜的表情,反而戒备之色更浓,大概也猜到了对方的心思。
王寿拿起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几滴,他毫不在意地用袖子一抹,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刘道友,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他把酒葫芦重重放下,语气里带着几分故作的委屈,“我是说过,教你炼器,需要你答应我三件事。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原本我要炼制一把飞剑。”
王寿摊了摊手,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谁想到你小子一言不发就玩消失,我跑来好几趟都扑了个空,还以为你跑路了呢。”
刘民的心,随着王寿的这番话,微微松动了一丝。
但,他不能全信。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他脑中闪过。陈家肯定已经查到了落英他们的存在,自己这次外出,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疑点。
与其让他们去猜,去深挖,不如自己主动给他们一个“答案”。
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又无伤大雅的答案。
“原来是这样。”刘民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他缓缓走到石桌旁坐下,但依旧保持着随时可以暴起的姿势。
“实在抱歉,王道友。
前些日子忽然有些感悟,便出去走了走,没想到让你白跑了这么多趟。”他斟酌着词句,用一种带着些许回忆的语气,看似随意地说道:“说来惭愧,我来这风火坊的路上,曾在山野间顺手救了几个被劫匪追杀的凡人。
这个月任务完成得早,想着没什么事,就去看看他们安顿得如何了。”
他一边说,一边暗中观察着王寿的表情。
这番话,半真半假。
救人是真,但目的却绝非他口中说得那般云淡风轻。
他将这件事主动说出,就是说给那些可能藏在暗处的耳朵听的。
一个有同情心,会为了几个凡人特地跑一趟的散修,听起来总比一个行踪诡秘、目的不明的家伙要安全得多。
这样一来,落英他们的存在也就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可以极大地降低陈家对自己的戒心。
至于是否会因此引来别离煞帮的追究……刘民心中冷笑。
那是之后的事情了。只要自己能在这风火坊中展现出足够大的价值,比如一个顶尖的炼丹师,风火坊的掌权者为了利益,未必不会保下自己。棋子,也分轻重。
他要做的,就是让自己成为一枚重到对方不舍得轻易丢弃的棋子。
王寿听完他的话,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或者怀疑的表情,只是拿起酒葫芦又喝了一口,眼神有些飘忽。
“凡人啊……”他咂了咂嘴,像是在回味酒香,又像是在感慨什么,“举手之劳,不算什么大事。”
他没有追问细节,这让刘民心中那丝警惕再次升起。
王寿的反应太平淡了,平淡得有些不正常。
就在刘民以为他会就此揭过这个话题时,王寿却突然转过头,一双带着醉意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刘民,前所未有的严肃。
“不过,刘道友,我得提醒你一句。”他的声音不再吊儿郎当,反而沉凝如铁,“别小看了那些不通法术的凡人。
尤其是那些练武的,真到了顶尖层次,可不是好惹的。”
刘民心中微微一动。
“我曾跟着族中长辈外出游历,亲眼见过一名武学宗师。”
王寿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那人一口气吹出,如利剑出鞘,三丈外的百年老树应声而断。
他周身环绕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无形气罩,我们称之为‘护体罡气’,寻常的低阶法术打在上面,就跟挠痒痒似的,根本伤不到分毫,其坚韧程度,不弱于我们修士的灵气护罩。”
王寿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心有余悸的意味:“当时族中一位快要达到炼气二层初期的执事,自恃修为,想强取那武学宗师守护的一株灵草,结果被人家三拳两脚就打断了手脚,法器都被空手夺了去。
若非长辈出面,那执事怕是当场就要被打死。”
“所以啊,”王寿拍了拍刘民的肩膀,这次的动作里,少了几分轻浮,多了几分真诚的告诫,“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多长个心眼。
我们修士虽然能引动天地灵气,但肉身终究是短板。
真被那些顶尖武者近了身,一不小心,可是会阴沟里翻船的。”
这番话,让刘民心头一震。
护体罡气?武学宗师?
这些都是他从未接触过的领域,也从未有任何人跟他提起过。
他一直以为,凡人武学再强,在修仙者的法术面前也不过是土鸡瓦狗。
在他心里除了能夸张增幅气力的《龙象功》不算。因为那是针对力气方面的,若非是增幅如此巨额,还多次让自己袭杀敌人,刘民还真就看不上所谓的凡俗武学。
现在看来,是自己坐井观天了。
他看着王寿,心中百感交集。这番警告,听起来不似作伪。
可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难道真的只是看自己顺眼?
自从被中等身材的修士背叛之后,刘民的心就像是被一层厚厚的冰壳包裹了起来。越是对自己好的,越是警惕,因为受过伤下意识害怕再次受伤。
任何突如其来的善意,在他看来,都可能是淬了剧毒的蜜糖。
他学会了不再轻易地去相信,更不敢轻易地去感动。
他怕那冰壳融化之后,迎来的不是温暖的阳光,而是另一把从背后捅来的、更加致命的尖刀。
“多谢王道友提醒,刘某记下了。”
刘民微微颔首,将这份情绪深埋心底,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王寿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疏离,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将话题拉了回来:“行了,不说这些了。
既然你回来了,那炼制飞剑教你炼器的事……”
“这个月怕是不行了。”刘民直接打断了他。
“哦?”王寿眉头一挑。
刘民解释道:“我刚回来,手头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这只是托词,真实的原因是,他现在所有的心神都扑在了紫宝草和洗髓丹上,根本没工夫去学习炼器。
“行吧,那就不急于一时。”王寿很是干脆地点了点头,“那就下个月再说。不过……”
他话锋一转,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再次浮现,只是这次,那笑容在刘民眼中,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趁着这个月还有几天时间,我劝你啊,最好去多买点药材,炼制一批回春丹存着。”
刘民的心,猛地一咯噔。
只听王寿慢悠悠地说道:“我可听说了,陈家丹堂那边传出话来,下个月开始,咱们这些客卿丹师的回春丹任务量,要涨到两百枚了。”
两百枚!
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在刘民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急需如此巨量的回春丹,这背后只可能代表着一个事实——陈家和铁家的战况,已经恶化到了一个极其惨烈的地步,伤亡大到需要用海量的丹药去填补!
陈家的计划……是想用丹药任务把自己这些人死死地拴在丹炉前,再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干别的事情吗?
刘民的脑中瞬间闪过陈三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这一刻,他终于切身感受到了那张无形大网正在收紧的窒息感。
可铁家……铁愉秋把自己安插在这里,潜伏至今,真正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只是为了传递情报吗?
还是有更深层次的布局?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却毫无联系?
刘民坐在冰冷的石凳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