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那年轻人重重哼了一声,色厉内荏地指着周天一和周怀山:“行,今天算你们走运!我们走!”
说罢,带着几个同伴,灰溜溜地扔下几张钞票,快步离开了早茶店。
一场风波,因为孙天河的介入,暂时平息。
早茶店里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但不少食客看向孙天河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好奇和善意。
周怀山走到孙天河面前,拱手道:“多谢这位先生出言解围。小店简陋,让先生见笑了。”
“老板客气了,举手之劳。”
孙天河也拱手还礼,态度谦和,“何况,我也没说错,点心确实不错,不想被些腌臜事坏了兴致。”
周天一也走了过来,对孙天河微微躬身:“多谢。”
他的目光在孙天河脸上停留了一瞬,比之前多了几分深意。
刚才孙天河站出来时那股隐而不发的气势,以及处理事情的分寸感,显然让他对这个“过路人”有了新的认识。
“不必客气。”
孙天河看向周天一,笑容真诚了些,“周小哥好身手,刚才那一下,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他这话说得声音不高,恰好能让周天一和周怀山听清,带着由衷的赞赏,而非刻意吹捧。
周天一眼神微动,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先生过奖了,不过是乡下把式,混口饭吃。”
孙天河笑了笑,随机看向周怀山,微微拱手道:“周前辈,可否借一步说话?”
老人问道:“我们认识?”
孙天河道:“或许你认识我的父亲,是他让我来找你的.......”
周怀山有些震惊,“你是孙谭的儿子?”
孙天河笑着点头,“正是。”
周怀山神色顷刻间变得肃然,打量了一眼孙天河突然开怀大笑起来,“没想到这王八蛋的儿子这么快就这么大了?”
“还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周怀山那句带着粗豪笑骂的话语,让早茶店里尚在关注这边的一些老食客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似乎对“孙谭”这个名字以及周怀山这种态度并不意外,反而透着一种“果然如此”的熟稔。
孙天河心中一定,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
父亲的名号,在这里果然是一张有效的通行证。
“正是。”
孙天河再次点头,笑容谦逊,“父亲临走前特意嘱咐,让我一定要来拜访周前辈。”
“临走前?”
周怀山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开怀的笑容收敛了些,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王八蛋又跑哪儿去了?”
“A市待不下去,跑回S市来祸害我了?”
话虽不客气,但语气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孙天河心中微暖,看来父亲与这位周前辈的交情,远比想象中深厚。
他低声道:“父亲……离开A市了,去了国外,找我母亲。他让我回S市。”
周怀山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混合着了然、感慨和一丝怒其不争的复杂神色。
他沉默了几秒,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老了几岁,又仿佛卸下了某种伪装。
“哼,算他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夹着尾巴跑路。”
周怀山嘟囔了一句,但语气已经软化了许多。
他看了一眼周围还在竖着耳朵的食客,对孙天河摆摆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他又对周天一道:“天一,你看一下店。”
周天一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只是看向孙天河的目光更加深邃了几分。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周怀山转身,撩开柜台后那道深灰色的布帘,示意孙天河和李沐林跟上。
穿过布帘,光线骤然暗了下来。
果然如李沐林之前感知到的,后面是一条不长的走廊,墙壁斑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陈旧的药草和熏香混合的味道。
盖过了前面早茶店的烟火气。
走廊尽头是一扇虚掩的旧木门。
周怀山推开门,里面是一个不大的房间,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一张老旧的八仙桌,几把椅子,一个摆着些泛黄书籍和瓶瓶罐罐的博古架,墙上挂着一幅笔力遒劲的“武”字,墨迹已有些年头。
靠墙还有一张铺着简单被褥的木板床。
房间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这里,才像是周怀山真正生活的地方,也隐约透露出昔日武馆主人的气息。
周怀山示意孙天河和李沐林在八仙桌旁坐下,他自己也坐了下来。
他的目光在孙天河脸上仔细打量着,仿佛要透过他找到昔日故友的影子。
“像,又不太像。”
周怀山看了半晌,开口道,“眉眼有几分那王八蛋年轻时的影子,但气质比他当年沉稳多了,也……苦多了。”
他的目光又转向安静坐在孙天河身边的李沐林,尤其是在她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这位姑娘是……?”
“她叫李沐林,是我的……家人。”
孙天河介绍道,握了握李沐林的手。
李沐林微微颔首:“周前辈。”
“好,好。”
周怀山点点头,没再多问,显然明白“家人”二字的份量。
他重新看向孙天河,神色郑重起来:“说吧,孙谭那混球让你来找我,肯定不只是让你来问声好。”
“那老小子,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是不是在A市惹了天大的麻烦,兜不住了,才想起我这个躲在S市养老的老家伙?”
“还把他儿子扔过来?”
孙天河苦笑一下,知道在周怀山这样的老江湖面前,拐弯抹角反而显得不真诚。
他深吸一口气,将孙家在A市的遭遇,王家的覆灭,王雯雯的死,赵老李老的逼迫,乃至最后那一纸来自最高层的驱逐令。
简明扼要却又重点清晰地讲述了一遍。
他没有刻意隐瞒孙家在此过程中的手段和算计,也没有夸大自己的委屈,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如同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周怀山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凝重,到后来的讥讽,再到听到驱逐令时的愤怒与了然。
最后归于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平静。他放在桌面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果然……还是老一套。”
周怀山听完,沉默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一种深刻的疲惫,“吸纳,利用,控制,最后……一脚踢开。”
“A市那一套,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吃相是越来越难看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壶盖都跳了一下。
“当年他们也是这么对老子说的!什么‘弘扬国术’、‘集中资源’、‘为国效力’,呸!”
“不就是想把我们这些老家伙手里的真东西都收上去,变成他们手里的刀,还要我们感恩戴德?”
“老子不干!关了武馆,清净!”
发泄完怒火,周怀山看向孙天河的眼神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你父亲当年也算是个人物,可惜,野心太大,总想着在那套规则里爬到最高,结果呢?”
“到头来,还不是被当成用过的抹布一样扔掉?连自己儿子都得灰溜溜地滚回来。”
孙天河没有辩解,只是沉声道:“父亲有他的选择,我也有我的路。”
“现在孙家回到S市,根基虽在,但已是风雨飘摇。”
“父亲让我来找前辈,想必也是认为,在S市,前辈是少数能理解我们处境,也可能……愿意给我们一点指点的人。”
“指点?”
周怀山自嘲地笑了笑,“我一个开早茶馆的糟老头子,能指点你什么?是教你蒸包子,还是教你泡茶?”
“前辈说笑了。”
孙天河目光诚恳,“父亲让我来,我想,不仅仅是因为故人之情。”
“更是因为,周家,周天武馆,还有……”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外面忙碌的周天一,“令郎天一兄,身上有孙家现在最需要,也最缺少的东西。”
“扎根S市的底蕴、未曾玷污的风骨、以及……真正的实力。”
周怀山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紧紧盯着孙天河:“你小子……是想打天一的主意?”
孙天河坦然迎着他的目光:“不敢说是‘打主意’。只是觉得,我与天一兄年岁相仿,或许能成为朋友,甚至同道。”
“孙家在S市需要可信的伙伴。而天一兄身怀绝技,却隐于市井,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在这早茶馆里,将一身本事埋没了?”
“S市的武道协会最能打的名头,恐怕也并非天一兄真正想要的舞台吧?”
他的话,直接而坦荡,既表明了招揽之意,又点出了周天一面临的困境和潜在的不甘。
周怀山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拿起桌上一个早已冷掉的茶杯,慢慢摩挲着杯沿,眼神复杂地变幻着。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江风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