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车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铁牛,在省道和国道上轰鸣着穿梭。
窗外的风景从城市边缘的零散厂房,逐渐变成了大片绿油油的农田和起伏的丘陵。
赵沅雯看着路牌一个个闪过:Lx、LL……每过一个地方,车上的人就会少一些,又可能会上来一两个提着麻袋或背着背篓的村民。
车厢里依旧嘈杂,但空气因为窗户一直开着,总算不那么令人窒息了。
她好奇地伸着脖子,努力想看清贴在司机头顶上方、那块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行车路线图。
线路歪歪扭扭,站名密密麻麻。
她的目光顺着那根粗糙的红线移动,找到了“灵兴”,下一个模糊的站名似乎笔画很多,看不太清,但“灵兴”之后,那条红线就几乎笔直地指向了终点——“三台”。
这意味着,离那个所谓的“老家”越来越近了。
一想到要面对一群完全陌生、关系混乱还辈分奇高的“亲戚”,以及完全未知的生活,她心里那点因为沿途新奇景象而暂时压下去的紧张和不安,又像水草一样缠绕着浮了上来。
“灵兴!灵兴到了哈!有下的搞快!”售票员“鸡公”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车子甚至还没完全停稳,只是速度显着降了下来,司机就“嗤”的一声把气动门打开了。
赵沅雯吓了一跳,这可比在mY车站里生猛多了。
这里根本没有像样的车站,客车只能勉强挤占在一个画着公交车标志的站台前。
车还没停稳,要下车的乘客就已经挤到了门口,车刚一顿住,人们就争先恐后地往下跳。
有身手利落稳稳落地的,也有个老太太大概是被后面的人挤了一下,下车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幸好旁边的人扶了一把。
“哎呀,小心点嘛!”有人喊了一句。
那老太太站稳后,只是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嘴里嘟囔着“莫得事,莫得事”,便挎着篮子颤巍巍地走了。
竟然没有一个人回头去责怪司机停车太急,大家似乎都觉得这再正常不过。
赵沅雯看得目瞪口呆,这要是在她以前生活的地方,司机怕是早就被投诉了。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麻烦来了。
这客车堵在公交站台,后面很快就来了一辆Sd县的本地公交车。
那公交车的喇叭也不知是坏了还是本就如此,声音不是普通的“嘀嘀”,而是如同破锣般的“轰轰轰”,震耳欲聋,带着一种极度不耐烦的催促意味。
客车司机正低头点烟,被这喇叭吵得心烦,顿时火冒三丈。
他直接把刚吸了一口的烟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动作粗暴地解开安全带,“哐当”一声推开车门——不对,他是直接把驾驶室的车窗猛地摇了下来,然后将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朝着后面的公交车怒吼,唾沫星子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催命啊!是不是?!就你他妈会开车?!没看到老子在下人嘛!按你妈个批的喇叭!显摆你喇叭响是不是?!”
后面的公交车司机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把脑袋从车窗伸出来,毫不示弱地对骂:“你个龟儿子占着茅坑不拉屎!这是公交站!你个野猪儿滚远点!挡你妈的路!”
好家伙,这一下如同点燃了炸药桶。
两位司机,一个客车一个公交,隔着一两米的距离,各自把身子探出车窗,用最地道、最粗犷的Sd方言展开了激烈的言语交锋。
骂战内容从对方驾驶技术、到祖宗十八代、再到各种身体器官,词汇量之丰富,想象力之奔放,让自认也算“见多识广”的赵沅雯都听得面红耳赤,三观受到了一丝冲击。
然而,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车厢里乘客们的反应。
他们非但没有惊慌、劝阻或者不满,反而一个个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仿佛在观看一场免费的街头戏剧。
有的大妈甚至从口袋里抓出了一把瓜子,熟练地嗑了起来,还不时和旁边的人点评两句:
“啧,这个客车师傅今天火气有点大哦。”
“哎呀,公交那个娃儿也是,一点都不让。”
“吵嘛吵嘛,看哪个吵得赢。”
整个车厢弥漫着一种“吃瓜群众”的欢乐氛围,仿佛司机们的对骂是旅途中的一项特殊娱乐项目。
赵沅雯从最初的惊吓、无奈,到看着周围人淡定的样子,再到仔细“聆听”那些极具地方特色的骂战,心里竟然莫名地觉得……有点意思?
这种直来直去、毫不掩饰的粗犷,和她以前所处的那个处处讲究礼节、表面一团和气的环境截然不同,带着一种野蛮的生命力。
这场骂战持续了约摸十分钟,最终以客车司机一句极其刁钻、让对方一时语塞的“经典总结”而占据上风。
客车司机似乎骂爽了,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得意地哼了一声,把身子缩回驾驶室,系上安全带,嘴里骂了句“瓜皮”,然后猛地一脚地板油。
客车发出一声咆哮,猛地窜了出去,瞬间把还在原地组织语言准备反击的公交车甩在了后面。
透过后视镜,赵沅雯看到那公交车司机气得满脸通红,把头缩回去后,大概是把火气撒在了乘客身上,开始对着车厢里吼叫起来。
客车里的乘客们则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低笑声,仿佛共同赢得了一场胜利。
客车继续在道路上颠簸前行,赵沅雯看着窗外越来越有乡村气息的景色,心里对三台这个地方,除了紧张,竟然也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
离开灵兴那场充满火药味的“站台对决”后,客车仿佛耗尽了激情,变得温吞起来。
它不再像之前那样在道路上狂飙突进,而是开始了一种走走停停、随性而至的模式。
赵沅雯这才明白,车上那块模糊的线路图根本做不得准。
车子先是毫无征兆地拐进了一个挂着“车辆检测站”牌子的院子,司机和售票员跳下车,跟门口穿着制服的人嘻嘻哈哈聊了几句,又围着车子转了转,像是在完成某种非正式的检查,过了五六分钟才重新上路。
接着,它又在一个连名字都看不清、只有几间低矮店铺的小镇路口停下,放下一个抱着鸡笼的老乡。
最后,甚至还在一个叫“马家桥”的地方,靠着路边停了足足两分钟,司机优哉游哉地喝完了一瓶矿泉水,才慢悠悠地继续出发。
这一连串不按套路出牌的停靠,让本就急于摆脱这糟糕旅途的赵沅雯倍感煎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