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指缝里的沙子,悄无声息地溜走,眨眼间就到了周一开学的日子。
这一周,赵沅雯算是彻底在农村撒开了欢儿。
起初对上学的那点抗拒,早就被掏鸟窝、摸鱼虾、满山遍野疯跑的乐趣冲得烟消云散。
她以惊人的速度适应了这种无拘无束的“野性”生活,甚至比在城里时更加如鱼得水。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尽管天天在外头疯玩,顶着大太阳,她的皮肤非但没晒黑,反而比刚来时更显白皙水嫩,透着健康的红润。
这可把家里人吓得不轻,以为她生了什么怪病,连忙又把黄医生请来。
黄医生仔细检查了好几遍,号脉、看舌苔,最后哭笑不得地确认:这娃娃体质异于常人,确实就是越晒越白,气血通畅,健康得很!
一家人这才放下心来,纷纷感叹真是“城里的水养人,乡下的太阳也养人”,是个有福气的娃娃。
于是,赵沅雯成功地从初来时那个带着点拘谨的“城里金子娃”,蜕变成了如今这个能光着脚丫在田埂上飞奔、熟练地遛着黑娃追鸡撵鸭、敢下手去泥洞里掏黄鳝、在村口清澈河沟里像条小鱼般扑腾的“农村野娃子”。
唯一让她有点“挫败感”的是,大人们始终不让她下地干农活,生怕累着她那双“拿笔的手”。
今天是开学的日子,意义非凡。
因为陈浩南和严国宇已经开学一周,校服是提前统一订好的。
学校方面为了赵沅雯这个插班生,特地加急赶制了一套。
当曾燕把崭新的校服递给她时,她摸了摸料子,发现虽然款式和严国宇他们的一样,都是蓝白相间的运动服,但手感明显更柔软透气,做工也更细致些。
也许是对新环境的好奇压过了其他情绪,也许是一周疯玩后潜意识里也需要点规律生活,赵沅雯对上学竟隐隐有些期待。
听说今天开学,她表现得比谁都积极,早上六点,天刚蒙蒙亮,她就自己醒了,窸窸窣窣地穿好校服,六点半就已经洗漱完毕,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端端正正地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等着了。
反观严国宇和陈浩南,直到六点四十,才被曾燕站在楼梯口的大嗓门从被窝里轰起来,两人睡眼惺忪、头发乱得像鸡窝,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迷迷瞪瞪地往下走。
曾燕看着椅子上那个穿戴整齐、坐姿乖巧、眼神清亮的赵沅雯,再对比一下自家这两个邋里邋遢、精神萎靡的臭小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走上前,毫不客气地给每人脑门上弹了一个清脆的“脑瓜崩”:“看看你们俩!像个什么样子!再看看雯雯!人家比你们小,比你们懂事多了!赶紧去洗脸刷牙!”
两人摸着被弹红的额头,龇牙咧嘴地跑去洗漱。
等他们回来坐下没多久,曾燕就端来了早饭:一锅熬得浓稠喷香的白米稀饭,几碟自家腌的脆生生的泡菜萝卜、豇豆、辣椒,还有一盘用蒜泥和红油凉拌的土黄瓜,清爽开胃。
赵沅雯起身去厨房给自己盛饭的短短功夫,餐桌上的形势就发生了剧变。
只见严国宇和陈浩南仿佛饿死鬼投胎,端起碗“呼噜呼噜”几口就把大半碗稀饭扒拉下了肚,筷子飞快地伸向泡菜和黄瓜,风卷残云般扫荡着。
等赵沅雯端着盛好的稀饭回到桌前,好几个碟子都快见底了。
曾燕看得眼皮直跳,又是“咚、咚”两个脑瓜崩精准地落在两人头上:“饿死鬼啊!慢点吃!没人跟你们抢!给雯雯留点!”
她一边给自己盛饭,一边坐下,拿起筷子,神情严肃地再次叮嘱:“你们两个,给我记牢了!在学校里,不准喊‘姑婆’!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们家远房的表妹,过来借读的,听见没?别给我说漏嘴了!”
严国宇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地应着:“嗯嗯,晓得咯,表妹表妹……” 陈浩南也赶紧点头。
赵沅雯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稀饭,听着曾燕的叮嘱和两个男孩的保证,看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心里对即将开始的校园生活,充满了未知的好奇和一丝隐隐的兴奋。这所乡镇初中,会是什么样子呢?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既是开学的第一天,也是严顶天要返回上海工地的日子。
院子里,严顶天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迷彩大背包,正在做最后的检查。
赵沅雯站在他旁边,小手拽着他的衣角,脸上写满了不舍。
这一周下来,这个外表粗犷、内心细腻的叔叔给了她很多安全感。
“叔,你啥时候再回来呀?”赵沅雯仰着头问,声音有点闷闷的。
严顶天哈哈一笑,伸出宽厚的手掌揉了揉她的脑袋:“傻妮儿,叔出去挣钱给你买好吃的、买新衣服啊!等过年,过年叔肯定回来!在家要听话,好好学习,别跟你那两个皮猴子侄孙学野了!”
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安慰着。
相比之下,严国宇和陈浩南对这分别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
严国宇只是挥了挥手,说了句“爸,路上小心点”。
陈浩南更是没心没肺地已经在检查自己的书包带子牢不牢了,仿佛叔叔的离开跟每天日出日落一样平常。
告别完,严国宇和陈浩南熟练地背起了自己塞得满满当当、略显沉重的书包,然后把一个崭新的、印着卡通图案的空书包递给了赵沅雯——她的课本要今天去学校才能领。
三人一起走到村口那棵大黄桷树下等车。
早晨的空气清新凉爽,远处传来鸡鸣狗吠。
7点10分整,陈浩南看了一眼手腕上那块电子表,远处准时传来了熟悉的引擎轰鸣声。
那辆熟悉的四路公交车今天跑得似乎比往常“稳重”了一些,因为车上挤满了穿着各式校服的学生,有要去镇中心小学的,也有和他们一样去新德初中的。
车门打开,一股混合着早餐包子味和少年人汗味的热浪扑面而来。
三人挤上车,当车厢里的学生们看到最后一个上车的赵沅雯时,嘈杂的车厢竟然出现了短暂的安静,许多道好奇、惊讶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这个皮肤白皙、眼睛颜色很浅、看起来明显比他们小很多的女孩子身上。
严国宇对此早已习惯,他熟练地将三张一元纸币塞进投币箱,然后一手撑着车门旁的栏杆,对还有些发愣的司机说道:“黄叔,别瞅了!再看下去,你今天这趟车非得迟到不可!”
司机黄叔这才回过神来,嘿嘿干笑两声,一边发动车子,一边不服气地挥挥手:“去去去,小屁孩懂啥!现在才7点10分,从这儿到学校,15分钟顶天了!7点半上课,稳得很!你黄叔我开了十几年车,心里有数!”
然而,黄叔这番自信满满的宣言,很快就被现实无情击碎。
今天毕竟是开学日,路上骑摩托车、开三轮车、步行送孩子上学的家长格外多,道路比平时拥挤了不少。
公交车一路停停走走,不断有学生上下,车速根本快不起来。
等他们终于磨蹭到新德初中门口时,教学楼的铃声刺耳地响了起来——那是第一节上课的预备铃。
透过窗户能看到,初三和初二的教学楼已经安静下来,显然已经开始上课。
而他们这辆车,以及后面陆续到达的几辆车上下来的,全是慌里慌张的初一新生。
“快跑!”
严国宇喊了一嗓子,拉起赵沅雯的手就跳下车。
陈浩南紧随其后。
三人根本不敢停留,背着书包就往初一(三)班的教室方向狂奔。
他们身后,还有不少同样迟到的学生,也像受惊的羊群一样,撒开腿跟着跑,形成一道滑稽的风景线。
冲到教室门口,严国宇喊了声“报告”,正在讲台上准备上课的班主任老师扶了扶眼镜,看着门口气喘吁吁的三人,目光尤其在陌生的赵沅雯身上停留了一下。
老师拿起讲台上的花名册快速核对了一下,才想起今天有个插班生。
“进来吧,下次早点。”
老师语气平淡,没有过多追究迟到。
她指了指教室中间第三排一个空着的位置,对赵沅雯说:“新来的同学是吧?赵沅雯?你先坐那里。”
赵沅雯顺着老师指的方向看去,教室的布局让她感到新奇。
课桌是三排并列的,左右两边各摆两张双人课桌,中间留出了两条过道。
她被安排在了中间这一排。
她的左边同桌是一个看起来有十三四岁、皮肤黝黑、正偷偷打量她的少年郎;
右边则是一个扎着马尾辫、同样带着好奇眼神的少女。
坐在一群明显比自己大好几岁的同学中间,赵沅雯感觉浑身不自在,像只误入鹤群的小鸡仔。
更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老师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让她这个新来的站起来做个自我介绍。
班主任只是简单地在花名册上打了个勾,然后清了清嗓子,直接翻开课本:“好了,同学们,我们开始上课,今天讲《论语》十二章……”
严国宇和陈浩南则轻车熟路地溜到了教室最后一排的“王者座位”坐下,路过讲台时,还不忘把周末的作业本从书包里掏出来,扔在已经堆了一小摞作业的讲台角落。
赵沅雯挺直小小的身板,坐在陌生的座位上,听着周围比自己成熟很多的同学们翻书、拿笔的声音,看着讲台上老师开始板书,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就……开始上课了?
农村的学校,果然跟城里不一样,直接、干脆,没有任何多余的仪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