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城,昔日州牧府邸,如今已是蜀汉皇帝最后的行在。
府内一片狼藉,值钱的物什早已被搬空,只剩下一些笨重的家具和散落的文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气息。
刘备独自一人,站在空旷而冰冷的大厅中央。
他褪下了那身象征帝王尊严、此刻却显得无比沉重的龙袍,换上了一套陈旧却保养得极好的明光铠。
铠甲冰凉的触感透过内衬传来,让他因激动而发热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一些。
铠甲上布满了细微的划痕与修补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它曾随主人经历过的无数次血战。
他的目光,落在了大厅角落兵器架上,那对静静横陈的雌雄双股剑上。
剑鞘古朴,却擦拭得一尘不染。
他缓步走上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握住了剑柄。
那熟悉的触感,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将他拉回了数十年前的岁月。
那时,他还是一个织席贩履的落魄宗室,心怀大志,却身无长物。
这对双股剑,是他倾尽所有,请名匠打造的第一件像样的兵器,也是他踏上这条争霸之路的起点。
桃园结义,三英战吕布,转战徐州,寄人篱下,赤壁鏖兵,占据荆益,登基称帝……一幕幕往事,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闪过。
荣耀、挫折、兄弟情深、君臣相得、背叛、孤独……酸甜苦辣,百味杂陈。
“老伙计……”
刘备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苍凉。
他轻轻抚摸着冰凉的剑鞘,如同在抚摸一位相伴一生的老友,“我刘备这一生,从一个卖草鞋的穷酸,到如今这……呵呵,这惶惶如丧家之犬的‘皇帝’,始于你……没想到,最终,竟也要与你……同生共死了。”
他苦笑一声,笑声中带着浓重的自嘲与悲凉。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与软弱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透生死、决意赴死的平静与决绝。
“锵啷!”双剑出鞘!
剑身依旧雪亮,寒光四射,映照出刘备那张布满皱纹、却线条刚毅的脸庞。
他仔细地将双剑佩戴在腰间,整理了一下铠甲,最后看了一眼这空旷冷清的大殿,仿佛要将这短暂的帝王梦刻入灵魂深处。
随即,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府门走去。
府门外,留守的几名忠心耿耿却已伤痕累累的副将见状,立刻跪地哭喊:“陛下!不可啊!留得青山在……”
“都给朕滚!”
刘备不等他们说完,便厉声打断,声音虽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朕意已决!尔等……各自逃命去吧!若能活下来,隐姓埋名,好生过日子,莫要再卷入这乱世纷争了!”
说罢,他不顾将领们的哭求,一把推开沉重的府门!
门外,已然是人间地狱!
喊杀声、哭嚎声、兵器碰撞声、建筑倒塌声震耳欲聋!黑色的赵家军潮水般涌入城中,见人就杀,逢屋便烧!
昔日繁华的街道化作废墟,百姓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中,无助的妇孺在火光中奔逃哭喊,却往往下一刻便被追上来的乱刀砍倒!整个蓟城,已然沦为了屠宰场!
“畜生!都给朕住手!”
刘备目睹这惨状,双目瞬间赤红!他虽知城破难免屠戮,但亲眼见到子民被如此屠戮,依旧让他心如刀绞,怒火攻心!
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雄狮般的咆哮,拔出雌雄双股剑,义无反顾地冲入了混乱的战场!
“是陛下!”
“陛下出来了!保护陛下!”
残余的蜀军见到皇帝亲自持剑冲杀,原本溃散的士气竟为之一振,发出微弱的呐喊,试图向刘备靠拢。
然而,刘备此刻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多杀一个敌军,多为一个百姓争取一线生机!
他挥舞双剑,冲入敌群!虽然登基称帝后,他久疏战阵,身体也不复当年之勇,但底子犹在,剑法更是他赖以成名的绝技!此刻含怒出手,更是将毕生所学发挥得淋漓尽致!
但见剑光闪烁,如同两条银龙翻飞!刘备身随剑走,在乱军之中左冲右突!双股剑或刺或劈,或撩或抹,招式精妙狠辣,专攻敌人要害!
一时间,竟被他接连砍翻了十几名冲在前面的赵军士卒!鲜血溅了他满身满脸,他却恍若未觉,如同疯魔一般!
“保护陛下!”
“跟这些赵狗拼了!” 刘备的悍勇,激励了最后一批忠于他的蜀军,他们红着眼睛,簇拥在刘备周围,与潮水般涌来的赵军展开了最后的、绝望的搏杀!
战斗惨烈到了极点!每一秒都有人倒下!刘备身边的蜀军越打越少,尸体堆积如山!而赵军却仿佛无穷无尽,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
半个时辰后……
厮杀声渐渐稀疏。
刘备背靠着一堵被鲜血染红的残破墙壁,剧烈地喘息着,汗水、血水混合在一起,从他花白的鬓角不断滴落。
他身上的铠甲布满刀痕,多处破损,露出里面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
他握剑的双手虎口早已崩裂,双臂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雌雄双股剑的剑刃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缺口,如同锯齿。
他的面前,是堆积如山的蜀军和赵军的尸体,真正的尸山血海!
粘稠的血液汇聚成小溪,缓缓流淌。
还活着的赵军士卒,密密麻麻地围成一个半圆,刀枪并举,眼神凶狠地盯着他,却一时被他刚才爆发出的悍勇所慑,不敢轻易上前。
刘备的嗓子早已喊哑,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响声。
他感到视线开始模糊,体力即将耗尽。
但他依旧用尽最后力气,颤颤巍巍地举起了那双布满缺口的、陪伴了他一生的双股剑!
剑尖,指向如林的敌军!
他深吸一口气,压榨出体内最后一丝气力,发出一声无声的怒吼,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再次义无反顾地朝着敌阵冲了过去!纵然是死,他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然而,就在他冲出的瞬间,围困他的赵军士卒,却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刘备一愣,冲锋的脚步不由得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咻——!”
一道尖锐至极的破空声,从街道尽头传来!声音未落,一道乌光已如闪电般射至!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一杆碗口粗细、通体乌黑、长达一丈二尺的沉重长槊,如同毒龙出洞,精准无比地贯穿了刘备的胸膛!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的身体向后飞起,“咚”的一声巨响,将他死死地钉在了身后那堵厚厚的墙壁之上!
“呃啊——!”
刘备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口中喷出大股夹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
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洞穿自己身体、仍在微微颤动的槊杆,眼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茫然。
是谁?是谁有如此神力?如此狠辣?
脚步声响起。
一道身影,骑着一匹神骏的黑马,不紧不慢地从街道尽头走来。
来人全身笼罩在玄黑色的重甲之中,脸上戴着一副雕刻着狰狞鬼面的黄金面具,只露出一双冰冷、淡漠,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
他策马来到被钉在墙上的刘备面前,勒住缰绳。
战马打了个响鼻,喷出白色的雾气。
在刘备逐渐涣散、却死死盯着他的目光中,那人缓缓地、极其优雅地抬起了手,摘下了脸上那副黄金鬼面。
面具下,露出的是一张极为年轻、甚至可以说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庞。
肌肤白皙,五官精致得如同玉雕,眉眼间竟与刘备有着三四分的相似!只是那双眼睛,此刻却冰冷如万载寒冰,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一种近乎变态的嘲弄。
看到这张脸的瞬间,刘备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无尽的震惊、难以置信、甚至是……一丝荒诞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安……安乐?!怎……怎么会是……你?!”
刘备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被撕裂的破布,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张脸……这张他以为早已在十几年前,因一场突如其来的“恶疾”而夭折的爱女——刘舞婵的脸!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刘舞婵居高临下地看着被钉在墙上、如同标本般挣扎的刘备,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度轻蔑、残酷的冷笑。
她伸出穿着金属战靴的脚,毫不留情地踩在刘备不断起伏、涌出鲜血的胸口上,用力碾了碾!
“咳……!”刘备再次喷出一口鲜血,剧痛让他几乎昏厥。
“父王……”
刘舞婵的声音清脆,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带着浓浓的讥诮,“您对我那‘好弟弟’刘禅,倒是宠爱有加,关怀备至。可您……连自己亲生女儿是死是活,是真是假,都懒得去仔细辨认一下吗?”
她俯下身,凑近刘备因痛苦和震惊而扭曲的脸,一字一顿,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也活该你……成帝之时,便是亡国之日!像你这种虚伪透顶、凉薄寡恩的卑劣之徒,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世上!更不配……做什么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