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尼黑那封邮件，我转给了林晓。
她没立刻回复，但第二天一早，高管群就弹出一条新消息。标题很短：“关于推进‘人性化管理制度2.0’的提案申请。”
我知道她要做什么。
这不像过去她转发我文章时附一句“学到了”，也不像她在试点会上念数据时那种小心翼翼。这次她的语气干脆，没有多余解释，直接甩出了三个核心条款：员工有权拒绝无效加班，有权要求合理报酬，有权获得职业发展支持。
提案定在上午十点开。
我坐在办公室没动，也没说要去。林晓没问我来不来，会议邀请函是单独发的，收件人只有她自己。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陈总在主位，旁边几位副总裁脸色不太好看。有人翻着材料冷笑，“现在连工作量都管上了？是不是还得规定几点喝水？”另一个人接话：“年轻人想法太理想，管理不是哄着干活。”
林晓站在投影前，没急着说话。她等大家翻完文件，才开口：“三年前，我们部门有个实习生，连续加班两周，最后在工位上晕倒。送医院查出来是重度焦虑加心律失常。当时没人觉得有问题，只说他身体差。”
屋里安静了些。
“但从去年开始，实行高效模式的团队，病假率下降了百分之五十二。项目交付准时率提升到九十六以上。这不是我编的，是全公司可查的数据。”她调出图表，“更关键的是，员工主动提交流程优化建议的数量，涨了四倍。”
有人皱眉：“这些数据不能说明什么。可能只是暂时新鲜。”
“那您觉得，”林晓看着那人，“为什么离职率同期降了一半？人用脚投票的时候，不会看KpI。”
陈总没打断，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
又有人问：“你说有权拒绝加班，那客户临时改需求怎么办？谁担责任？”
“执行人自己判断。”林晓答得快，“不是所有加急都合理。如果是真紧急，流程里有应急通道，也有补偿机制。但如果只是领导半夜想起来要改ppt，凭什么让别人陪熬？”
会议室有点骚动。
“你们担心员工躺平？”她继续说，“可数据显示，真正高效的团队，从不靠压时间出成果。他们靠的是清晰目标、明确分工、及时反馈。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放纵，是把规则摆明。”
陈总终于开口：“你这三条，每一条都在动管理层的手感。”
“所以我才提‘2.0’。”林晓点头，“苏总当年破的是‘必须加班’的局，我们现在要建的是‘值得干活’的体系。不是不让拼，而是让拼的人有回报，不拼的人有退路。”
她停了一下：“如果一个公司只能靠pUA留住人，那它留下的根本不是人才，是恐惧。”
这句话落下，没人接话。
陈总低头看了会儿材料，抬头问：“你准备让谁来审执行情况？不会又是搞个形式主义打分吧？”
“匿名访谈组。”林晓说，“由跨部门志愿者组成，每年轮换。不经过直属上级，直接对接总部合规办。访谈记录存档，任何压制反馈的行为，一经查实，管理层追责。”
屋里静了几秒。
然后陈总笑了声：“行。这事儿能过。”
他环视一圈：“还有反对的吗？”
没人说话。
“那就通过。”他说，“林晓，你牵头落地。资源你自己调，三个月后汇报进展。”
散会铃响起来时，林晓站在门口，手里抱着笔记本，没急着走。她看了眼手机，是我昨天转给她的那封慕尼黑邮件。有人把它截了图，发在内部论坛，配文写着：“原来我们也能做到。”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对话框，打了几个字。
发出去之前，又删掉重写。
最终只留下一句：“老师，我做到了。”
我没马上回。
书稿还在改，最后一章卡在结尾。我想写点什么，又怕写得太满。翻到前面一页，看到自己写的那句“规则可变，底线不动”，忽然觉得踏实。
我点了回复。
“这是你应得的，未来属于你们，也属于每一个觉醒的职场人。”
发完这条，我把电脑合上。
阳光照在桌角，暖得很实在。我起身走到窗边，往下看。
林晓正往大楼出口走，手里拎着包，肩背挺直。走到玻璃门那儿，她停下，回头看了一眼电梯间。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年我第一次带她去见客户，也是这个位置。她穿了件白衬衫，领子扣得太紧，手一直扶着喉结那里。我说别紧张，她说我不是紧张，是觉得喘不过气。
现在她走路的样子，像换了个人。
她转身推开门，外面阳光洒进来一大片。
我看见她抬手整理了下袖口，动作很轻，但能看出习惯性地往上挽了一截。
那是我们团队的老动作——红西装袖子长，做事前先撸起来。
她走出大堂，脚步没停，直接上了车。
车子启动，驶离视线。
我回到座位，打开抽屉，拿出一枚徽章。很小，金属质地，边缘有点磨花了。这是最早一批“高效工作联盟”成员自己做的，林晓亲手给了我第一枚。
我一直留着。
现在它放在桌上，反着光。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林晓的新消息。
“下周我要主持制度改革推进会。您要是有空，能不能来听一听？不是让您站台，就是……想听听您的意见。”
我盯着这行字看了几秒。
然后回：“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刚发出去，又补了一句：“但如果你需要我在，我就在。”
她很快回了个“好”字。
我把手机扣在桌上，站起来活动了下肩膀。
窗外天色正好，楼下的树影落在步道上，被风吹得晃。
远处一辆班车缓缓停下，几个员工下车，有说有笑地往入口走。其中一个年轻女孩背着双肩包，一边走一边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臂上。
她走得轻松，脸上带着笑。
像是刚结束一天该干完的工作，准备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