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巴斯蒂安的声音在空旷巨大的“观测中心”内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将“样本7号”和“净化舱”这些冰冷的词汇,如同烙印般刻在陆琛的心上。
他口中的“校准与优化”,听起来更像是对一件工具的调试,而非对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他陆琛倾尽所有也要守护的女人,进行救治。
陆琛站在原地,身体紧绷如拉满的弓,背脊挺直,将林晚星牢牢护在身后,隔绝了塞巴斯蒂安那审视物品般的目光。他没有理会那所谓的“净化舱”,目光锐利如刀,直射轮椅上的老人。
“在开始任何‘程序’之前,我需要确保她的绝对安全。”陆琛的声音冷硬,打破了对方营造的掌控氛围,“以及,了解所谓‘校准’的具体内容和风险。”
塞巴斯蒂安对于陆琛的质疑并未动怒,那双睿智而冰冷的蓝眼睛里反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类似看到实验动物出现有趣反应般的兴味。
“安全?”他轻轻重复这个词,像是听到什么古老的笑话,“陆先生,你似乎还没完全理解现状。她,”他指了指林晚星,“本身就是目前最大的不安全因素。她体内失控的‘原初代码’,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不仅会摧毁她自身,其爆发时产生的基因层面涟漪,甚至可能影响到特定范围内的其他基因编辑产物,包括……那个小小的‘稳定器’。”
他操控轮椅,更靠近了一些,目光仿佛能穿透陆琛,看到他背后林晚星苍白的面容。
“‘校准’,即是利用‘净化之间’的能量场和我的精神引导,将她体内混乱、趋向暴走的代码序列重新梳理、抚平,剥离其中不稳定的、可能导向‘武器化’或‘自我湮灭’的危险片段,只保留最核心、最温和的‘进化潜能’。”他语气平淡,仿佛在描述一项寻常的技术流程,“风险自然存在。任何涉及深层意识与基因的干预都有失败可能。轻则,她可能失去部分与代码相关的潜在能力或记忆;重则……意识消散,成为真正的‘空壳’。”
他顿了顿,看向陆琛,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但这是她唯一的生路。放任下去,失控是百分之百,毁灭也是迟早的事。而在我这里,成功‘校准’的概率,根据模型计算,是百分之六十七点四。这个概率,难道不值得你赌一把吗?还是说,你宁愿看着她慢慢被代码吞噬,变成一个只知破坏的怪物,或者……在她彻底失控前,由你亲手……”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那未尽的含义,比任何利刃都要锋利。
陆琛的指节捏得发白。塞巴斯蒂安精准地将他逼到了悬崖边上,用数据和看似理性的分析,包装着一个极其危险的抉择。百分之六十七点四……这个数字像魔鬼的低语,诱惑着他去冒险。
“我需要全程在场。”陆琛压下翻涌的情绪,提出条件。
“可以,但只能在观测区。”塞巴斯蒂安指了指环形屏幕下方一个被透明能量屏障隔开的区域,“‘净化’过程能量波动剧烈,非授权个体靠近会有生命危险,也会干扰程序的精确性。”
他挥了挥手,一名工作人员推着一个同样科技感十足的移动医疗床过来。“现在,请将‘样本’安置好。我们需要进行最后的生理参数扫描和能量适配性检测,这需要时间。三小时,是我们能争取到的,她状态相对稳定的最后窗口期。”
陆琛看着那冰冷的医疗床,又低头看了看怀中因药物而沉睡的林晚星,她呼吸平稳,仿佛只是睡着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正被推向一个决定命运的未知仪器。
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她平放在医疗床上。工作人员立刻上前,将各种传感器贴在她的额头、太阳穴、胸口和手腕脚踝处,连接上复杂的管线。
数据开始如同瀑布般在环形主屏幕上流动。
顾老一直沉默地跟在陆琛身后,此刻他上前一步,对塞巴斯蒂安说道:“霍恩海姆博士,关于‘原初代码’,我研究了婉晴留下的部分资料,有一些疑问……”
塞巴斯蒂安将目光转向顾老,眼神稍微缓和了些许,带着一种看待晚辈和后继者的复杂情绪:“顾婉清的侄子……你和你姑姑一样,对知识有着不该有的执着。问吧,在程序开始前,我可以解答你的一些困惑。”
顾老深吸一口气,问出了关键问题:“‘原初代码’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它似乎不仅仅是基因序列,更像是一种……承载了信息的能量烙印?”
塞巴斯蒂安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很接近了。它确实超越了普通的基因范畴。你可以理解为,它是一种被‘编写’进生命最底层构架的意识碎片,或者说……是一把钥匙,一把试图打开生命更高层次潜能的钥匙。苏明远那个狂妄的家伙,他想扮演上帝,却低估了这把钥匙所能开启的,不仅仅是天堂之门,也可能是深渊。”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对往昔对手的嘲弄,以及某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那‘摇篮’计划筛选‘温床’,就是为了更好地容纳这把‘钥匙’?”顾老追问。
“不完全是。”塞巴斯蒂安摇了摇头,“‘温床’的作用,是滋养和‘唤醒’。普通的容器无法承受钥匙的力量,只会崩溃。而‘温床’,拥有独特的基因亲和性,能够与钥匙共鸣,并将其蕴含的信息缓慢释放、解读,最终……导向一种可控的、定向的进化。林晚星,是迄今为止,我们找到的最完美的‘温床’。”
他看向医疗床上的林晚星,眼神再次变得炽热。“只可惜,苏明远当年的实验太过粗糙,留下的‘钥匙’本身就不稳定,加上后续的干扰……”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林晚星的小腹,“导致了现在的混乱。我的‘校准’,就是要修正这些错误,让进化回归它应有的、纯净的轨道。”
纯净的轨道……陆琛在心中冷笑。这无非是将林晚星变成他实现某种科学野心的工具。
就在这时,主屏幕上代表林晚星体内“原初代码”活跃度的曲线,突然开始出现细微的、但持续上升的波动!尽管有缓和剂的压制,但那代码似乎对“净化之间”的环境产生了本能的反应!
“博士,代码活性正在缓慢提升,已超出缓和剂抑制阈值!”一名工作人员报告。
塞巴斯蒂安看了一眼数据,脸上不见意外,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净化之间’的能量场本身就会吸引它。加快准备速度,我们必须在一百五十分钟内开始程序!”
倒计时仿佛被无形的手拨快。
陆琛被请到了观测区,透明的能量屏障在他身后合拢,将他与中央平台隔绝开来。他只能隔着一段距离,看着林晚星被各种仪器环绕,如同祭坛上等待献祭的羔羊。
顾老也被允许留在观测区,他紧皱着眉头,快速操作着自己带来的便携设备,似乎在紧急分析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环形屏幕上的数据流越来越快,越来越复杂。中央平台的机械臂开始进行最后的调试,发出细微的嗡鸣。
塞巴斯蒂安坐在轮椅上,闭着眼睛,仿佛在养精蓄锐,又像是在与某个庞大的系统进行着精神连接。
就在预定开始时间只剩不到半小时的时候,一直盯着自己屏幕的顾老,突然猛地抬起头,脸色剧变!他一把抓住陆琛的手臂,因为激动和恐惧,手指都在颤抖。
“陆先生!不对!我……我分析了塞巴斯蒂安提到的‘能量适配性’数据模型,那根本不是什么‘校准’或‘剥离’!”顾老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惊骇的颤音,“那是一个……覆盖和重写程序!”
“什么意思?”陆琛的心猛地一沉。
“他不是要治好晚星!他是要用一种更强大的、受他绝对控制的‘主宰代码’,覆盖掉晚星体内原本不稳定的‘原初代码’!”顾老语速极快,额角渗出汗珠,“完成后,晚星或许能摆脱痛苦,但她将不再是她!她的意识、她的情感、甚至她的记忆,都可能被‘主宰代码’格式化或扭曲!她会变成一个……只听命于塞巴斯蒂安的,完美的、活的‘兵器’或者‘神使’!”
“而那个孩子,那个‘稳定器’……”顾老的声音带着绝望,“在‘主宰代码’覆盖的过程中,要么因为抵抗而被抹除,要么……被一同改造,成为‘主宰代码’的第一个共生体奴仆!”
陆琛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校准”与“优化”!不是拯救,而是彻底的占有和奴役!
塞巴斯蒂安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恢复健康的林晚星,而是一个完全受他掌控的、承载着“主宰代码”的终极作品!
就在陆琛眼中燃起滔天怒火,几乎要不顾一切冲破能量屏障的瞬间——
观测中心内,所有的灯光猛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阵尖锐刺耳的、不同于系统提示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响彻了整个空间!
主屏幕上,代表基地外部防御系统的数个区域,瞬间变成了刺目的红色!
一名工作人员惊慌失措地转头汇报,声音都变了调:
“博士!基地正门及东侧翼遭遇不明身份武装力量强攻!对方火力极其凶猛,动用了重型破障装备!防御系统A区、c区已失效!他们……他们突破速度极快,目标明确,直指观测中心!”
不是“暗刃”!陆琛瞬间判断。“暗刃”还在外围待命,不可能这么快发动强攻,而且火力配置也不对!
塞巴斯蒂安猛地睁开眼睛,蓝色的瞳孔中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意外和……被打扰的愠怒。
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入侵者画面,虽然模糊,但能看出那些身影装备精良,战术动作带着明显的、不同于任何已知力量的风格。
就在这时,入侵通讯频道被强行切入,一个经过变声处理、但却带着某种熟悉韵律的阴冷声音,在观测中心内响起:
“塞巴斯蒂安……老朋友。偷走我的‘温床’和‘钥匙’,是想独自品尝‘神启’的果实吗?”
“这份厚礼,我周永昌,连同‘伯爵’先生,一起给你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