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羲皇宫。
与凌霄宝殿的煌煌威仪不一样,伏羲的这座宫殿坐落于天庭较为清静的东南角,殿宇并不宏大,却处处透着雅致与巧思。
廊柱上雕刻着先天八卦的图案,殿内摆放着各类观测天象、推演易理的古老法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清雅的琴韵。
伏羲独自坐在一方青玉案前,案上摊开着一卷星图,但他目光并未落在星图上。
而是投向殿外那永恒流转的周天星辰,眼神沉静,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案几。
从娲皇宫回来已有数日,妹妹那番振聋发聩的话语,以及他自己推演出的那一线清晰曙光,始终在他心头萦绕。
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激起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道在人族。
这四个字,如今已成了他心中最坚定的信念。
每每想起,都觉胸中那股淤积多年的滞涩之气消散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近乎少年般的期待与悸动。
仿佛一个在黑暗中摸索了太久的人,终于看见了远方地平线上透出的第一缕晨光。
然而,光看见了方向还不够。
如何平稳地、不引起太大波澜地走向那晨光,才是眼下最实际的难题。
他是天庭羲皇,名义上与帝俊、太一并列,享受妖族气运供奉。
这份名位与气运牵连,既是束缚,也代表着责任与因果。骤然舍弃,绝非易事。
帝俊会如何反应?这位天帝雄才大略,同时也心思深沉,掌控欲极强。
自己这位“羲皇”虽不掌实权,却是天庭用以昭示“包容”、“正统”,尤其是维系与女娲圣人关系的重要象征。
自己若突然请辞,帝俊会轻易放人吗?会不会疑心他另投他处,甚至视作背叛?
太一那火爆脾气,更是个不确定因素。
自己若离开,是否会让他觉得失了颜面,或认为天庭气运受损?
还有整个妖族。他伏羲在天庭这些年,虽无赫赫战功,但调和内部、推演天机、处理琐务,也算有些苦劳。
突然离去,会不会引发妖族内部不必要的猜疑与动荡?
尤其是在如今鲲鹏创文声望大涨、天庭威望因仙庭之事受损的微妙时刻?
不能硬来,不能撕破脸。
最好能找到一个让各方都勉强能接受,至少是找不到强力借口阻拦的理由或方式。
最好还能……多少弥补一下自己离开可能对妖族气运造成的些许损失,或者,提供一个让帝俊无法拒绝的“交换”。
伏羲眉头微蹙,指尖卦象虚影再次若隐若现,试图推演各种可能的“脱身”路径。
是借故云游,一去不返?
还是假装修行出了岔子,需长期闭关,渐渐淡出?亦或是……
他摇了摇头。这些方法或许能暂时避开,但因果未断,气运牵连仍在,并非长久之计。
而且以帝俊之能,未必看不穿。
“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合情合理,能顺水推舟,甚至让帝俊觉得‘划算’的契机。”
伏羲低声自语,目光再次投向星图,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天机启示。
就在伏羲于羲皇宫中苦思脱身之策时,混沌天外,娲皇宫内,女娲圣人也在为兄长之事筹谋。
她并未如伏羲所想,只是静待时机。
护兄心切,加上对兄长未来道途的殷切期盼,让她决定主动做些事情,为伏羲铺平道路,增加筹码。
她想起了当年在不周山所得的那枚先天葫芦,后来诸事繁忙,几乎遗忘。
此刻,为了兄长,这葫芦的用途在她圣心之中清晰起来。
“妖族重血脉,重族裔。帝俊统御妖族,靠的是太阳星君高贵血脉、周天星斗大阵以及天庭正统名分。”
若能有一物,能号令天下群妖,哪怕只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对其统御妖族,凝聚气运,想必也是极有助益之物。
女娲心中思量,“兄长若脱离妖族,我身为圣人,不便直接插手。”
但若我能炼制一件如此宝物,赠予妖族,或许可作交换,堵上帝俊太一之口,也算全了兄长与妖族这些年的因果。
一念既定,女娲不再犹豫。她挥袖取出那枚玄黄葫芦。
葫芦约有尺许高,表面天然纹路,隐有风雷之声内蕴。
她将葫芦置于身前,引动混沌天外的纯粹造化之气与一丝大道功德余韵(成圣时残留),开始炼制。
并无烈火煅烧,也无锤锻敲击。
圣人之炼器,乃是以无上道念为炉,以浩瀚法力为薪,直接作用于宝物的本源法则。
女娲指尖流淌出清亮的造化圣光,如同最灵巧的刻刀,在葫芦表面那些天然纹路上勾勒、加深、连接。
她将自己对“妖”这一族群的理解,对“号令”、“汇聚”之道的感悟,以及一丝作为人族造物主对“秩序”与“统御”的认知,尽数铭刻进去。
葫芦表面的纹路渐渐活了!仿佛真的有无穷妖影在其中奔腾、咆哮、汇聚、臣服!
一缕奇异的吸引力自葫芦口散发出来,似乎能引动天下一切妖族血脉深处的某种共鸣。
女娲又自指尖逼出三滴蕴含精纯造化本源的圣血,滴入葫芦之中。
圣血融入,葫芦光华内敛,颜色由玄黄转为一种沉凝的暗金色。
那号令汇聚之意更加凝实、厚重,少了几分霸道,多了几分源自圣人的、不可违逆的威严。
最后,她并指如剑,在葫芦底部刻画下一个古朴的“妖”字,此字并非妖文,而是蕴含她圣人意志的大道符文!
“嗡——!”
暗金色葫芦轻轻一震,发出低沉而威严的鸣响,一股无形的波动瞬间传遍娲皇宫,甚至隐隐透出天外。
让洪荒天地间一些灵觉敏锐的大妖,都莫名感到心头一悸,仿佛有什么与自身血脉紧密相关的事物诞生了。
葫芦缓缓飞起,落在女娲掌心。
原本的尺许高缩小至三寸左右,恰可托于掌上,顶端自然生成一个可供悬挂的暗金小环。
“此宝,便唤作‘招妖幡’吧。”
女娲看着掌心这枚小巧却蕴含莫大威能的葫芦,轻声命名,“摇动此幡,可感应并召唤一定范围内妖族生灵。
虽非强制,但其号令之威,对妖族血脉有天然吸引力与压制力,更可汇聚部分妖族气运。”
她炼制此宝,心思巧妙。此幡威力取决于使用者修为与妖族自身意愿,并非绝对控制,不至于让帝俊太一觉得威胁过大而抗拒。
但其象征意义与辅助凝聚气运之能,却正是如今威望受损、内部又有鲲鹏异动的天庭所急需的。
“有此幡为礼,换取兄长自由身,了断因果,帝俊……应当会权衡利弊。”
女娲将招妖幡收起,目光投向天庭方向,圣眸之中闪过一丝期待与决断。
兄长,妹妹能为你做的,暂且如此。剩下的路,还需你自己看清时机,迈出那一步。
羲皇宫中,伏羲似有所感,从推演中回过神来,望向娲皇宫方向。
心中那模糊的脱身之策,似乎也因为冥冥中一丝气运的牵引,而变得更加清晰了几分。
天庭的日与夜,依旧按照周天星辰的轨迹轮转,只是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关于“离去”与“交换”的种子,已然在两位至亲的筹谋中,悄然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