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赵大人!”
扒着门缝的游魂突然拔高了声音,指节都攥得发白。
黑山城离常宁县不过百里,不少游魂都是从那边飘来的,对这位县令不算陌生。
“赵大人?”
“就是常宁县那个给流民发粥的赵县令?”
有人凑过来,声音里满是不确定。
“前儿年常宁县闹旱灾,我家老婆子快饿死了,是赵大人开仓放粮,还让衙役给我们送了两斤小米!”
“我记得这官袍,洗得都发白了,没错!”
一个穿破洞布衣的年轻游魂接话,眼里亮了几分。
“可他不是早就没了吗?怎么会来这儿?”
“黑山城这是真要开衙?”
“有赵大人在,咱们是不是真能有说理的地方了?”
议论声嗡嗡响起,原本紧闭的门扉又多开了几条缝,更多双眼睛盯着街上那顶绿轿。
没等众人理清头绪,一道急切的哭喊突然从街尾冲来:
“赵大人!赵大人留步啊!”
只见一个穿灰布旧衫的妇人,鬓角沾着草屑,鞋都跑掉了一只,跌跌撞撞扑到轿前。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磕得青红:
“大人!”
“民妇阎氏,求您为民妇申冤!”
“我女儿……我女儿死得冤啊!”
“这不是鸭山村的阎嫂子吗?”
旁边有认识的游魂叹了口气,
“听说她女儿翠儿,前几日被李家的人……”
“还不是李家的李仲!”
一个瘦高的游魂忍不住开口,又赶紧往门后缩了缩。
“那天我路过李家后门,听见翠儿喊救命,伸头一看,李仲带着几个打手,正把翠儿往院里拖!”
“翠儿说不嫁,李仲就拿棍子打……后来我就听见没声了,第二天就见李家的人把翠儿的尸体扔去乱葬岗了!”
“李家!那可是黑山城的大户,李仲的打手上个月还把张老汉的腿打断了,谁敢惹啊?”
“赵大人只是个‘死官’,还得看城主的意思……”
质疑声又冒了出来,人群瞬间安静了不少。
轿帘“哗啦”一声被撩开,赵常任走了出来。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官袍,手还微微发颤,毕竟是在妖怪窝里断案,可脊背却刻意挺得笔直。
他朝着四周拱手,声音虽有些发紧,却足够清亮:
“在下赵常任,生前忝为常宁县令,今受黑山城城主所托,在此设立公堂。”
“阎嫂子请起,有冤情随我回衙,本官定当查问清楚!”
说罢,他亲自上前,小心翼翼扶起阎氏,这动作让围观的游魂又惊又喜,人间的官老爷都没这么待过他们这些孤魂。
一行人往县衙走,跟着的游魂越来越多,挤挤挨挨堵了半条街。
到了县衙门口,赵常任吩咐衙役:
“把大门敞开,让外头的乡亲都能看见,今日断案,不分魂魄贵贱,一律公开!”
公堂之上,案几后摆着两张椅子,赵常任坐了一张,另一张上,苏子谦正懒洋洋靠着。
他青黑色的触手搭在扶手上,银白胡须垂在胸前,明明没说话,却让底下的游魂大气不敢喘。
“城主怎么也来了?”
有人小声嘀咕,
“上次王二就是多嘴说了句‘妖怪’,被他捏碎了半条魂……”
“别乱说!没见城主没发火吗?说不定是真要管事儿了!”
“传被告李仲上堂!”
赵常任拿起惊堂木,“啪”地一拍。
很快,一个面色圆润的汉子被押了上来。
他穿锦缎长衫,腰间挂着玉牌,三角眼眯成一条缝,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扫过阎氏时还冷笑了一声:
“阎婆子,你竟敢告我?”
阎氏一看见他,眼泪又涌了上来,指着他喊:
“就是他!就是他打死了我女儿!”
“翠儿才十六,说不嫁给他做小妾,他就拿棍子打,一下又一下,把翠儿活活打死了!”
“血口喷人!”
李仲梗着脖子。
“不过是个贱民丫头,死了便死了,也值得劳烦大人?”
“我李家每年给黑山城的供奉,比她十条命都值钱!”
说罢,他还刻意瞟了苏子谦一眼,在他眼里,这黑山老妖向来只认好处,哪会管贱民的死活。
堂下的游魂都攥紧了心,有人悄悄往后缩,生怕城主突然变脸。
苏子谦却只是抬了抬眼皮,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没说话。
赵常任却没看苏子谦,而是站起身,走到堂下,指着旁边被抬上来的薄木棺:
“李仲,你说阎氏血口喷人,那这棺里的阎翠儿,是怎么死的?本官已经让人验过了。”
“她身上有一百八十二处伤痕,全是钝器所致,肋骨断了三根,内脏破裂,分明是被活活打死!
“当日在场的王阿婆、李三郎,还有你家的两个下人,本官都传在偏厅候着,要不要现在传他们上来,跟你对质?”
李仲的脸瞬间白了,那日他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的,本以为黑山城无王法,没人敢管。
没想到赵常任竟真的找了证人。
可他还不死心,转向苏子谦,声音放软:
“城主!只要您放了我,我李家愿奉上一半家产!不,全部家产!以后我李家的供奉,翻倍!”
“翻倍?”
苏子谦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我黑山城以前没规矩,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从今日起,不管是谁,犯了法,一律按律处置。”
这话一出,堂下瞬间静了,连阎氏都忘了哭,愣愣看着苏子谦。
李仲更是慌了神,腿一软差点跪倒:
“城主!您不能……您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苏子谦瞥了他一眼,心里暗笑,李家的家产早被鬼母摸清了,用不用他献,都是黑山城的。
“人证物证俱在,李仲,你还有何话可说?”
赵常任重新回到案前,惊堂木再次拍下。
“来人!将李仲押入大牢,明日午时,当众问斩!”
衙役上前,架起还在哭喊“我愿献家产”的李仲,拖了下去。
堂内堂外,一片死寂。游魂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事。
那个无恶不作的黑山老妖,竟然真的为了一个贱民丫头,斩了城中大户?
这县衙,是真的能说理?
“还有何人要告状?”
赵常任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先是片刻的安静,紧接着,一个老丈拄着拐杖往前挤,差点摔了个趔趄:
“大人!草民要告朱家!朱员外强占我家三亩良田,还把我儿子打瘸了!”
“大人!我也要告!孙家抢了我的布庄,说我欠他钱,可我根本没借过!”
“大人!”“大人!”
一时间,申冤的声音此起彼伏,原本怯生生的游魂,此刻都往前涌,眼里满是期待。
苏子谦坐在一旁,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嘴角悄悄勾了勾。
他摸了摸下巴的胡须,心里暗道:这黑山城,总算要变个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