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声刺破晨雾,正是五更天,换算成如今的时辰,便是卯时初刻,约莫四五点光景。
古人素来遵循日出而作的节律,睡得早,起得也早,连上朝、赶集都要赶在天光微亮时动身。
交通全靠脚力,住得远些的官员,天不亮便要启程,若赶不上早朝。
可是天大的失礼,是以不少人会在轿中打个盹,倒也情有可原。
同阳县衙的范大人刚接到奏报,官帽还歪着,便火急火燎地朝着司狱方向赶去。
司狱向来守备森严,怎会让一个大活人凭空逃脱?
他心中怒火翻涌,低声骂了句岂有此理。
冯司狱早已战战兢兢地立在司狱门口,犯人逃脱,
他这个主管首当其冲,罪责难辞。
见范大人进门,他连大气都不敢喘,垂着腰跟在身后,半句不敢辩解。
另一边,马灵儿住在空荡荡的宅院里,昨夜没了公子苏子谦在旁,只觉格外孤单冷清。
她依旧按往日习惯早起,亲手做了热腾腾的早餐,又在食篮里放了一杯浓茶。
这是古时寻常人提神的法子,可没有如今的红牛、咖啡那般便捷。
对着妆台简单梳理了鬓发,她便提着食篮出门,一身素衣,模样温婉,活脱脱一副良家女子的模样。
她心里惦记着苏子谦,昨日是他到司狱就职的第一天,想必在牢里值了一夜班,定是疲惫得很。
司狱之内,范大人的怒喝震得梁上灰尘微落:
“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个犯人都看不住!”
冯司狱如芒在背,慌忙叩首:
“范大人,是卑职失职,恳请大人降罪。”
“你自然失职!”
范大人猛地回头瞪他,眼中杀气毕露。
他本是行伍出身,性子烈得很,只是当了县令后。
终日处理鸡失窃、邻里斗殴、债主讨债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
才渐渐收敛了暴戾,不然依着往日脾气,早将这群失职之徒拉出去问斩了。
冯司狱不敢再言,只垂首侍立。范大人顿了顿,似是气昏了头,抬手拍了拍额头,沉声道:
“我也失了分寸。快,去通知徐指挥使,让他即刻全城搜捕李清奇!”
按明朝兵制,县里多设卫或所,由卫指挥使掌管。
下辖五个千户所,共计五千六百人左右,千户之下是百户,百户之下便是总旗。
李清奇本就身受重伤,昨夜城门又已紧闭,定然逃不出城去,此刻全城搜捕,尚且来得及。
“卑职遵命!”
冯司狱应声退下安排。
范大人则径直走进牢中,脚步声在寂静的牢房里格外清晰。
牢内的苏子谦听得心头一紧,竟像小时候做错事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那般。
忐忑得厉害,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瞥见身旁两个狱卒还在酣睡,索性也闭着眼装睡。
他心里清楚,第一个醒的人,定然要先承受范大人的雷霆之怒。
看着牢中横七竖八躺着的三个狱卒,范大人的火气更盛,厉声吩咐:
“玩忽职守!”
“就这样看管犯人?来人,泼醒他们!”
狱卒立刻端来冷水,先将地上的狱卒泼醒,接着两盆凉水劈头盖脸浇在趴在桌上的两人身上。
苏子谦这才揉着眼睛,装作睡眼惺忪地坐起身。
年长的狱卒被冷水激得打了个寒颤,慌忙跪倒在范大人面前。
“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清奇怎么会被带出司狱?”
范大人沉声质问。
那狱卒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句整话:
“昨、昨夜来了几个高手,不由分说就把我们打晕了,之后的事……我们真的不知道。”
同阳县何时来了这般厉害的人物,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司狱劫人?
范大人面色愈发难看,又问:
“看清他们的长相了?”
“他们进来就灭了火把,夜里太暗,实在看不清……”
“一群废物!”
范大人厉声斥道,随即皱起眉,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你们喝酒了?”
“回、回大人,夜里天寒,我们便喝了两杯暖身子……”
狱卒的声音更低了。
这话倒让范大人一时语塞,可犯人丢了,这些人终究难辞其咎。他冷声道:
“都拉出去!每人杖责五十大板!”
苏子谦心里叫苦不迭,这才上班一天,就要领受五十大板的责罚。
他偷眼打量范大人,见对方身形挺拔,并无寻常官员的大腹便便,周身萦绕着一股久经沙场的杀气。
寻常人见了,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这时,冯司狱安排好搜捕事宜回来,小心翼翼地上前:
“大人,卑职也有过错,愿一同领罚。”
“你当然有错!”
范大人瞥了他一眼,
“御下不严,本当重罚!只是眼下用人之际,暂且饶你性命,自己出去领五十大板!”
冯司狱反倒松了口气,连忙叩谢:
“谢大人开恩!”
他心里清楚,五十大板虽疼,却保住了性命,为了查清真相,这点苦楚倒也能忍。
范大人不再理会众人,转身朝着牢房深处走去,要亲自查看现场。
此刻,县城里已是风声鹤唳。徐指挥使接到命令后,立刻调动人手,城门口张贴了李清奇的画像。
往来行人都要经过仔细辨认才能放行;一队队士兵穿梭在酒楼、茶馆、街巷之中,挨家挨户排查。
而被全城搜捕的李清奇,正和段叔、李清儿躲在一家茶馆的暗室里。
他伤势未愈,靠在墙上微微喘息,还不时咳嗽几声,脸色苍白得吓人。
暗室之上的茶馆里,士兵们翻箱倒柜地搜查,茶馆掌柜则满脸堆笑地跟在带队长官身后恭维,连声道:
“官爷放心,小的这茶馆都是本分客人,绝不敢藏什么可疑之人。”
一番搜查下来,并未发现异常,带队长官挥了挥手,带着士兵们离开了。
直到外面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李清儿才松了口气,轻声对李清奇说:
“哥,暂时安全了。”
司狱这边,杖责之声此起彼伏。
“啪!”
“啊——!”
“二十九!”
“啪!”
“啊——!”
“三十!”
苏子谦咬着牙挨了几下,抬眼瞥了瞥身旁的狱卒,见他们叫得撕心裂肺。
这板子看着重,实则力道收了几分,他们这般大喊,难道不是装的?
“啪!”
“啊——!”
“四十!”
就在这时,马灵儿提着食篮来到了司狱门口,被守门的狱卒拦了下来。
“这位姑娘,司狱重地,不得擅入。”
马灵儿温声道:
“差大哥,我来找我家公子苏子谦,他昨日刚到司狱就职。”
一个狱卒皱了皱眉:
“苏子谦?没听过这名字。”
另一个也摇了摇头:
“司狱里的人我们都熟,昨日新来的?倒是不曾留意。”
苏子谦入职时间太短,又恰逢出事,守门狱卒不认识他也正常。
“我进去问问里面的人,姑娘你在此稍等片刻。”其中一个狱卒说着,便转身进了司狱。
此时,五十板刚挨完,苏子谦捂着屁股,疼得龇牙咧嘴地站起身。
身旁的几个狱卒也互相搀扶着,一个个面色痛苦,却也不敢再多抱怨。
毕竟犯人逃脱,他们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苏子谦正揉着疼处,就见刚才守门的狱卒匆匆走来,问道:
“谁是苏子谦?”
“外面有位姑娘找你,说是你家婢女,给你送早点来了。”
苏子谦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马灵儿,连忙应道:
“我就是。劳烦差大哥通融一下,让她进来吧。”
狱卒迟疑了一下,想起刚才范大人正在里面查案,本想拒绝。
可看着苏子谦刚挨过板子的模样,终究松了口:
“罢了,你且跟我来,别让大人撞见了。”
苏子谦连忙跟上,心里又暖又愧。
自己刚挨了责罚,灵儿却还惦记着给他送早餐。
只是眼下司狱出了这么大的事,怕是没心思安稳吃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