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驱散阴霾。
但回春堂内,依然残留着若有若无的晦暗气息。
李公子已被转移到楼上的静养室。
由他不停感恩戴德的父亲,李老板亲自照料。
虽然性命无虞,但被死气深度侵蚀后的身体极度虚弱,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恢复。
周运坐在诊桌后,脸色依旧带着一丝疲惫后的苍白。
他细细摩挲着那九根光泽黯淡、甚至隐隐发黑的九天银针,回味着昨夜那场凶险至极的较量。
脑海中那株金色小树洒下的清凉气息,关键时刻力挽狂澜,其神效让他心旌摇曳。
这神农传承,比他想象的更为玄奥。
就在他凝神静思之时,一阵极轻、极有韵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入了回春堂的大门。
周运抬头望去。
穿墨绿色旗袍,外罩薄纱开衫。
只是今日未戴那硕大的墨镜,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又带着几分疏离感的脸庞。
眉眼如画,瞳仁黝黑,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
鼻梁挺翘,唇色天然嫣红,组合在一起,构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带着毒药般诱惑的美。
正是昨日在街角驻足的神秘女子。
她今日手中提着一个造型古朴的紫竹小药箱,步履从容,仿佛不是走入一间医馆,而是漫步在自家的庭院。
她的目光先是随意地扫过大厅,最后精准地落在了周运身上,以及他手中那几根尚未擦拭完毕的银针上。
空气中,似乎有无形的气场在碰撞。
田慧慧正在整理药柜。
见到此女,立刻警惕起来,不动声色地挪到了周运身侧。
“看来,我昨日并未看走眼。”
女子开口了,声音清冽,如同山涧的泉水。
“这间医馆,果然有点意思。”
周运放下银针。
神色平静地看着她:“姑娘是来看病,还是来抓药?”
女子唇角微勾,那是一抹带着些许嘲弄和玩味的弧度。
“看病?我身体好得很。”
“抓药?你这儿的药材,未必有我带来的好。”
她目光转向通往二楼的楼梯方向,鼻翼微不可察地轻轻煽动了一下。
“我是闻着味道来的。”
“味道?”
周运眼神微凝。
“腐心散。”
女子吐出三个字,语气平淡,却让周运心中猛地一凛!
“而且是经过改良,掺杂了某种阴邪力量的腐心散。味道虽然淡了,但那股子腐魂蚀骨的劲儿,隔着三条街我都能闻到。”
周运沉默。
腐心散,他未曾听闻,但形容得贴切。
对方不仅能精准说出毒素名称,更能察觉到其中掺杂的“死气”,此女在毒理上的造诣,深不可测。
“看来,姑娘是同行?”
周运试探道。
“算是吧。”
女子不置可否,目光重新回到周运脸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我只是好奇,中了此种剧毒,还被那种阴邪力量深度侵蚀的人,你是怎么救回来的?”
“或者说你用了什么霸道的手段,强行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她的话语直指核心。
“腐心散毒性猛烈,但更麻烦的是那股阴邪之力,它们已与患者生机纠缠。”
“若以刚猛手段强行驱除,无异于刮骨抽筋,即便救回性命,患者根基也必受损,轻则折寿,重则瘫痪痴傻。”
“你昨夜动静不小,想必用的不是什么温和法子吧?”
周运心中再次震动。
此女眼光之毒辣,判断之精准,远超寻常医者。
她不仅懂毒,更通医理,而且似乎对“死气”的特性也有了解。
“医者治病,法无定法。”
“危急关头,当用重典。”
“若非如此,他活不过昨夜子时。”
周运没有否认,语气沉稳地回应。
“重典?”
女子轻笑一声。
“好一个‘重典’。”
“你可知道,你所谓的‘重典’,虽驱除了大部分毒素和阴邪,但其烈性药力与残留的些许阴毒,已伤及他的‘心脉隐络’?”
“表面看似平稳,实则如朽木筑堤,隐患深重。不出三月,必会心血枯竭而亡。”
此言一出,周运眉头紧锁。
心脉隐络,乃医家极为隐秘的经络,寻常医者根本无从知晓。
他昨夜全力对抗死气,确实未曾细致探查到这一层。
“你有何凭据?”
周运沉声问道。
“凭据?”
女子走到诊桌前,将手中的紫竹药箱轻轻放下。
“我苏半夏说出去的话,从不需要向人证明凭据。”
“你若不信,大可现在去探他‘膻中’穴下三寸,再按‘神藏’穴,看看他是否眉心隐现青黑,呼吸是否有瞬间的凝滞。”
苏半夏语气笃定。
周运目光锐利地盯着她看了片刻。
忽然起身,快步上楼。
片刻后,他下来时,脸色凝重了几分。
苏半夏所说,分毫不差!
“看来,被我说中了。”
苏半夏仿佛早已料到,纤纤玉手打开紫竹药箱,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瓷瓶。
那瓷瓶质地细腻,宛如羊脂,上面没有任何花纹,却自有一股内敛的灵气。
“这里面是‘清灵散’。”
“算不上什么灵丹妙药,但化解你‘重典’留下的暗伤,中和那点残余的阴毒,勉强够用。”
她将白瓷瓶推到周运面前。
“温水送服,每日一次,连服七日。之后,再以温和滋补之药调理半年,或可无虞。”
周运看着那白瓷瓶,没有立刻去接。
“为何帮我?”
苏半夏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褶,动作优雅而疏离。
“帮你?”
“我只是不想看到一个难得的、能处理‘腐心散’的对手,因为一次疏忽,坏了自己的名声。”
“顺便也验证一下我的判断而已。”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周运和他桌上的银针,眼神深邃。
“你的医术,很奇特。”
“霸道有余,后劲不足。我们或许还会再见。”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便走。
旗袍下摆划出优美的弧线,留下一缕淡淡的清苦药香,萦绕在房间里。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周运又低头看了看桌上那瓶“清灵散”,目光复杂。
田慧慧凑过来。
“哥,这个女人好奇怪。她说的是真的吗?这药能用吗?”
周运拿起那触手温凉的白瓷瓶。
拔开瓶塞。
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药香顿时逸散出来,让他因疲惫而有些滞涩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真的。”
周运缓缓点头。
“药,也是好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