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主之子被小心翼翼地抬进了回春堂,放在那张铺着干草的木板床上。
四个护卫像四根柱子,守在棚子门口,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视着外面,排队的人都被这阵势吓得不敢靠近,远远地站着看。
周运让石老烧了更多热水,又找了一块最干净的布。
他坐床边,仔细检查少年的情况。
离得近了,那股阴冷的感觉更明显。
少年呼吸微弱,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露在外面的皮肤摸上去像冰块。
那盘踞在心脉的灰黑死气,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吞噬他最后的生机。
“我需要绝对安静,不能有任何人打扰。”
周运对那个领头的护卫说,
“整个过程可能会很久,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你们都不能进来。”
领头护卫重重点头
“周大夫放心,有我们在,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他挥手让其他三个护卫退到棚子外三步远的地方,自己则按着刀柄,像尊门神一样立在门口。
周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到体内那丝混沌医气上。
这次,他需要引导医气进入对方心脉,直接对抗那团阴煞,容不得半点差错。
他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按在少年冰凉的胸口,正中心脏的位置。
意念一动,那丝温热的气流顺从地沿着他的手臂,透过指尖,缓缓渡入少年的体内。
气流刚一进入,就像是冷水滴进了滚油锅。
那团原本还算“安静”的灰黑死气猛地翻滚起来,散发出更加刺骨的寒意,试图将这股闯入的、充满生机的力量扑灭、同化。
周运感觉自己的指尖像是被无数根冰针刺穿,那股寒意顺着他的手指,一路蔓延到手臂,让他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
他咬紧牙关,稳住心神,不去理会那钻心的冰冷和刺痛,全力操控着混沌医气,像一把烧红的小凿子,一点点地凿向那团灰黑死气的边缘。
“嗤……”
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冰雪消融的声音,在周运的感知里响起。
被混沌医气触碰到的灰黑死气,真的像遇到了克星,边缘部分开始微微消散,化作一丝丝更加稀薄的黑气,试图逃逸。
有效!
但周运丝毫不敢放松。
这阴煞死气极其顽固,盘踞得又深,他必须控制好混沌医气的量和速度。
用力过猛,可能会伤及少年脆弱的心脉;用力不足,又无法彻底清除死气。
这就像是在用一根烧红的细铁丝,去剥离一颗紧贴着心脏的、充满寒毒的冰瘤。
时间一点点过去。
周运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开始发白。
操控医气进行如此精细的操作,对他的精神消耗极大。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被掏空了一样,一阵阵发晕。
棚子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周运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少年偶尔因为痛苦而发出的、微不可闻的呻吟。
守在门口的护卫头领,虽然看不到里面的具体情形,但能感觉到棚子里温度似乎在慢慢回升,那股让人不舒服的阴冷气息好像在减弱。
他紧紧盯着周运的背影,手心里的汗把刀柄都浸湿了。
不知过了多久。
周运的身体已经开始微微摇晃,但他按在少年胸口的手指依旧稳定。
他体内那丝混沌医气已经消耗了大半,而少年心脉处的灰黑死气,也终于被清除得只剩下最核心的一小团。
这最后一团死气,颜色最深,也最顽固,它紧紧缠绕着少年心脉的核心,做最后的挣扎。
周运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少年本就微弱的生机,经不起长时间消耗。
他心一横,将体内剩余的混沌医气,猛地凝聚成一股,像一根炽热的尖针,对着那最后一团死气,狠狠刺了下去!
嗡!
周运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像是有钟被敲响,眼前猛地一黑,差点栽倒。
而床上的少年,则猛地弓起了身子,张口喷出一小口暗红色的、带着冰碴子的污血!
“小主人!”
门口的护卫头领惊呼一声,差点就要冲进来。
“别动!”
周运用尽力气低喝。
他强撑着看向少年。
那口污血喷出后,少年脸上那吓人的青紫色迅速褪去,虽然还是苍白,但已经能看出一点活人的血色。
胸口开始有了明显的起伏,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起来。
盘踞在心脉处的那股阴冷死气,彻底消失了。
周运长长地、彻底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向后靠在棚子的柱子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结束了。”
他有气无力地对着门口。
“让他好好睡一觉,醒了就没事了。”
护卫头领这才敢快步走进来,看到少年平稳的睡颜和恢复了血色的脸,这个硬汉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对着周运,扑通就跪下了。
“周大夫!救命之恩!韩猛没齿难忘!”
周运摆了摆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是指了指旁边装着清水的瓦罐。
石老赶紧过来,给周运喂了点水。
周运闭上眼睛,默默运转那丝只剩下头发细的医气,缓慢地恢复着自身的消耗。
少年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期间,护卫韩猛一步不离地守着,对周运和回春堂的人,恭敬得不得了。
第二天早上,少年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睛,眼神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已经恢复了清明。
他看了看陌生的环境,又看了看守在旁边的韩猛,声音细微。
“韩叔这是哪里?”
韩猛激动得语无伦次,赶紧把前后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少年听完,挣扎着想坐起来,对着靠在另一边休息的周运,用微弱但清晰的声音说。
“多谢周大夫,救命之恩。”
周运点了点头,脸色还是有点白。
“你身子还虚,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回去后,多吃点温补的东西,别靠近阴寒之地。”
又休养了半天,少年精神好了很多,已经能在韩猛的搀扶下慢慢走动了。
韩猛知道该走了。
他扶着少年,再次郑重地向周运道谢,然后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一袋神渣,品质极佳,数量起码是平时看病的几十倍。
“周大夫,这是诊金,不成敬意。”
另一样,是一块半个巴掌大的铁牌,黑黝黝的,上面刻着一个“岩”字,背面是一些简单的山形纹路。
“这是镇主的信物。”
韩猛双手将铁牌递给周运。”
“凭着它,您就是我们灰岩镇最尊贵的客人。以后在灰岩镇地界,遇到任何麻烦,出示此牌,镇主府必定全力相助。”
周运看着那块不起眼的铁牌,心里明白,这东西比那一袋子神渣值钱多了。
它代表着一层暂时的护身符。
他收下了布袋和铁牌,对韩猛说:“替我谢谢镇主。”
韩猛重重抱拳。
“一定!周大夫,日后若有差遣,韩猛万死不辞!”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少年,坐上那辆木轮车。
在一众矿奴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一行人离开了废矿,朝着灰岩镇的方向走去。
周运摩挲着手里那块冰凉的黑铁牌,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他知道,治好镇主之子,拿到这块牌子,回春堂算是暂时在这片地界站稳了脚跟。
“阴煞缠魂?”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那丝混沌医气正在缓慢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