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个正常人一样,肆意奔跑,享受生活,而非如今日这般,形同废人吗?”
轻飘飘的字眼,却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瞬间压垮了王聪所有的抱怨和反抗。
他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鸡,所有声音戛然而止,缩着脖子,低下头,再不敢吭声。
只有眼底深处,对健康的渴望,悄然萌生。
简单的午休后,午时刚过,周运又安排了新的“课程”——挑水。
两根磨得光滑的扁担,两只硕大的木桶,要求王聪往返于后院那口深井与厨房之间,将巨大的水缸挑满。
每一趟都要求水桶满盈,不得洒漏,锻炼其耐力与平衡。
王聪看着那两只巨大的木桶,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
肩膀早已红肿不堪,此刻再压上重担,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他咬紧牙关,呻吟着,喘息着,叫苦不迭,汗水混着泪水滴落在青石板上,却再不敢像早晨那样出声违抗。
王天豪在前厅来回踱步,听着后院传来的儿子沉重的喘息声和扁担吱呀作响的声音,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几次三番,他走到通往后院的门口,想要开口说点什么,想到和周运的约定。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焦躁地搓着手,继续他那无休止的踱步。
在回春堂斜对面,那间名为“清韵”的茶楼二层。
一间临窗的雅座内,苏半夏正悠然品着一杯明前龙井。
她的位置极佳,透过半卷的竹帘,恰好能将回春堂后院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看着王聪那狼狈不堪、如同受刑般的挑水模样,她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抚过光滑的白瓷杯沿,唇角微扬,勾勒出一抹极淡、却充满兴味和探究的笑意。
“以劳代药,封穴固元。”
她轻声自语,声音如同她杯中的茶香,清冽而缥缈,
“看似简单粗暴,不合常理,实则妙到毫巅,直指本源。”
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仿佛在解析一副精妙的棋局。
“银针封其欲念邪火,断其损耗之源;清粥淡饭涤其肠胃,去其淤积之浊;而这体力劳作,看似折磨,实则是以外力引动其自身阳气,锻其筋骨,强其意志,通其淤塞之经络。”
“先泄其浊气,疏通道路,后续方能受补,重塑根基。此法,比那些看似神效、实则霸道伤本的虎狼之药,不知高明了几何。”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转向院中那道始终挺拔、从容不迫的青色身影,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激赏。
“不借外物,不依珍药,仅凭对人体的深刻理解和因势利导的智慧,便能化腐朽为神奇…”
“周运,你究竟师承何人?”
“这般年纪,能有此等见识与魄力,当真是不简单。”
暮色渐浓,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
王聪终于挑满了那口巨大的水缸,最后一担水倒入时,他直接瘫倒在地,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耗尽了,如同离水的鱼,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
但若仔细看去,便会发现他蜡黄的脸色竟透出些许健康的红润。
眼下的乌青也淡去了不少,虽然身体极度疲惫,但那双原本浑浊无神、充满纵欲痕迹的眼睛里,竟然奇迹般地出现了一丝许久未见的清明之色。
周运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手法娴熟地取下了封住他关键穴道的三根银针。
在起针的瞬间,指尖几不可察地在他腰眼、关元等几处大穴轻轻拂过。
随后一丝温润气息度入,缓解着他极度的疲劳,护住他亏损的元气。
“今日便到此为止。”
周运站起身,
“明日,照旧。”
王聪趴在地上,发出一声有气无力、近乎绝望的哀嚎。
但这一次,哀嚎中少了几分抗拒,多了一些期待。
王天豪早已来到后院,他没有先去扶儿子,而是仔细地端详着儿子的面色。
伸手搭上他的腕脉,凝神感受了许久。
当他感受到那脉象虽然依旧虚弱,但比起昨日那死气沉沉的滑数,已然多了一份生机和力量时,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真正满意的神色。
他走到周运面前,放低姿态。
“周医生,大恩不言谢!”
“您这法子,虽然…虽然让人吃了苦头,但确实神效!”
“王某,服了!”
周运微微颔首,目光投向天边那最后一抹绚烂的晚霞。
“王总言重了。”
“医者本分而已。”
“这才第一日,仅是疏泄浊气,初见成效。欲要固本培元,彻底恢复,非一日之功。坚持下去,方见真效。”
送走千恩万谢、几乎是搀扶着儿子离开的王氏父子,回春堂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院子里只剩下劈好的木柴散发出的清新气味,以及井边湿漉漉的水痕。
田慧慧拿着扫帚,一边清扫着院落里零星的柴屑和泥泞的脚印,一边忍不住小声嘀咕,脸上满是困惑和好奇。
“哥,你这法子…听着都吓人,真能彻底治好他那个被酒色掏空的身子?”
“光靠劈柴、挑水…就行?”
周运负手立于廊前台阶上,望着迅速降临的夜幕。
“慧慧,你需记住。”
“治身,先需治心;修身,必先修性。”
“他亏空败坏的,不仅仅是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更是那颗沉溺物欲、迷失本性的心,是那份作为人应有的、顶天立地的根基与精神气。”
“药石之力,可补形体之亏,难填心性之壑。我以此法,外炼其筋骨,内磨其心性,导其气血,复其规律。”
“待其浊气尽去,心志渐坚,体内自成一方清明世界,生机自会萌发,远胜任何灵丹妙药。”
对面“清韵”茶楼那扇一直半掩的窗户,不知何时已悄然关上,苏半夏的身影早已消失。
然而,在她方才倚靠的窗棂之上,不知被谁用纤细的手指,借着窗上的薄尘,留下了三个极小、却清晰可辨的字——“有意思”。
在那字迹下方,窗台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用油纸细心包裹好的小方包。
若打开来看,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三味药材,正是周运近日为了配置几种解毒、固本丹药而四处寻访未得的罕见之物。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一个无声的认可,一个来自暗处、带着欣赏与期待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