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众人携着已被周运以银针封住主要经脉、确保归途无虞的长老,千恩万谢地离去。
静室内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金锐之气,以及周运因高度消耗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田慧慧正忙着收拾紧急施治而略显凌乱的器物,小脸上满是兴奋。
十多分钟,刚平息下来的忙碌中,一个清冽带着慵懒的声音,毫无征兆地自通往内堂的廊道口响起。
“以柔克刚,导气出体,再辅以银针温养。思路倒是不错,可惜手法还是糙了些。”
周运与田慧慧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苏半夏不知何时已倚在了廊柱旁。一身剪裁合体的墨绿旗袍,勾勒出曼妙曲线。
她双手抱臂看着周运,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带着一种审视与评判的意味,仿佛她才是此地主人。
“你…你怎么进来的?!”
田慧慧像只受惊的小鹿,满脸警惕地瞪着这个神出鬼没的女人。
回春堂前后门她亲自关闭的,这女人竟能如此悄无声息地潜入内室!
周运瞳孔微缩,心中亦是凛然。
以他如今的实力,竟未能提前察觉此女的靠近!
他挥手示意田慧慧稍安勿躁,目光平静地迎向苏半夏。
“苏姑娘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苏半夏并未回答田慧慧的质问,莲步轻移,走入静室。
她的目光扫过墙壁上那两道被金锐之气切割出的深痕,鼻翼微不可察地轻轻煽动,似乎在品味空气中残留的能量气息,随即又落在周运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
“指教谈不上。”
她唇角微勾,那笑容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挑衅,
“只是方才在外面,感应到里面动静不小,金气勃发,又倏然收敛,想来是周医生大展神通,解决了那老头体内的麻烦。”
“不过……”
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你可知,你方才那‘导气出体’之法,看似解决了燃眉之急,实则凶险万分?”
“那金锐之气霸道凌厉,已与那老者的部分心脉产生了细微的纠缠。”
“你强行引导,如同在布满裂痕的瓷器里拉扯钢丝,若非你最后关头不知用了何种秘法稳住了局面,只怕此刻,那老者已然心脉尽碎,神仙难救了!”
周运心中一震。
苏半夏所言,并非危言耸听。
他当时确实感应到金锐之气与心脉有所勾连,只是在金色小树气息的辅助下,才险之又险地将其剥离引导,过程确有一丝勉强。
此女仅凭外部感应和残余气息,便能将内情推断得八九不离十,其毒理与医理造诣,以及对能量感知的敏锐,实在骇人听闻。
“苏姑娘慧眼。”
周运没有否认,语气依旧平稳,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若按部就班,老先生撑不过一个时辰。”
“哦?是吗?”
苏半夏走近几步,身上那股清苦的药香更加清晰,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运,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器物,
“所以,你就可以不顾风险,行此险招?看来周医生对自己的掌控力,很是自信啊。”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如同发现了新玩具的猫:
“既然周医生如此自信,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打赌?”周运眉头微挑。
“不错。”
苏半夏纤手一翻,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个仅有拇指大小、通体莹白的玉瓶。
那玉瓶材质非凡,竟隐隐有光华流转。
“此瓶中,是我精心配制的‘千缠丝’。”
“放心,它并非毒药,无毒无害,不会伤你性命,更不会损你修为。”
她拔开瓶塞,一股极其清淡、若有若无的异香瞬间逸散出来,并不难闻,反而让人精神一振。
但吸入之后,却隐隐觉得体内的气血流动似乎变得粘滞了一丝?
“此药入体,会如同千丝缠绕,渗入你的经络穴窍,与你的精气暂时相融,使其运转迟滞,如同身陷泥沼。”
苏半夏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般的韵律,
“赌约很简单。”
“我将这‘千缠丝’的药力打入你体内,你若能在半日之内,不借助任何外物,仅凭自身能力将其彻底化解、排出,便算你赢。”
“我输给你一株足有五百年火候的‘赤阳参’!”
赤阳参!
周运眼神微动。
此乃至阳至刚的宝药,对于修炼纯阳功法或需要平衡体内阴寒之气的人来说,是无价之宝。
即便对他而言,也有大用。
“若我未能化解呢?”
“若你化解不了……”
苏半夏嫣然一笑,颠倒众生,说出的条件却带着锋芒,
“那你便需当着我的面,亲口承认,在医理药性、尤其是对人体精微之处的掌控上,你不如我苏半夏。”
“并且,日后我与你探讨或者说,考较你医术时,你需得更加‘虚心’一些。”
这个赌约,赌注并非钱财,而是关乎医术的骄傲与未来的话语权!
“哥!别答应她!”
“这女人古里古怪的,谁知道她安了什么心!”
田慧慧急忙拉住周运的衣袖,小脸上满是担忧。
这赌约听起来就充满了陷阱。
周运看着苏半夏那双充满挑战意味的眸子,又感受了一下那“千缠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他知道,这是苏半夏的一种试探,也是一种另类的“论道”。
拒绝,便显得怯了,在心气上便落了下风。
而且,他内心深处,也对这“千缠丝”以及苏半夏的手段,生出了强烈的探究欲。
“好。”
周运几乎没有过多犹豫,便应了下来,
“我赌了。”
“痛快!”
苏半夏眼中笑意更浓,似乎对周运的回答十分满意。她不再多言,指尖在那莹白玉瓶上轻轻一弹。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无色无味的氤氲气劲,如同春日的蛛丝,轻柔却极其迅捷地射向周运的膻中穴。
周运不闪不避,甚至主动放开了部分身体防御,任由那缕气劲侵入体内。
初时,并无太大感觉。
但仅仅过了数息,周运便察觉到异样。
那“千缠丝”的药力入体后,并未横冲直撞,而是如同拥有了生命般,迅速化整为零,变成无数细微至极、韧性极强的“丝线”,悄无声息地融入他奔流不息的黑龙精气之中!
原本如江河奔腾的精气,速度骤然减缓!
仿佛河道中被投入了无数柔韧的水草,缠绕、阻滞着水流的通行。
不仅是运行速度变慢,连对精气的操控,也似乎隔了一层粘稠的纱布,变得晦涩、吃力起来。
更棘手的是,这些“丝线”仿佛能随着精气运转而流动,试图向着更深的经脉和关键穴窍渗透、扎根!
果然刁钻!
这并非靠蛮力就能冲垮的障碍,那些“丝线”柔韧无比,强行冲击,反而可能损伤自身经络。
他立刻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全部心神沉入体内。
他首先尝试以黑龙精气强行冲刷、炼化。
但精气冲击上去,那些“丝线”只是随之扭曲、变形,却难以被彻底撕裂、消融,反而因为精气的鼓荡,有向更细微处缠绕的趋势。
他又尝试以银针刺穴,刺激特定经脉,想以气血加速运行来“冲刷”掉这些附着物。
银针落下,气血运行稍快,但那些“丝线”如同附骨之疽,随之流动,效果甚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周运的额头再次渗出汗水,这次并非因为消耗,而是因为那种有力无处使、如同深陷泥潭的憋闷感。
苏半夏则悠闲地走到一旁,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细细品着,仿佛在欣赏一场与她无关的默剧。
田慧慧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出声打扰,只能狠狠地瞪着那个气定神闲的女人。
周运心念电转,意识到常规方法难以奏效。
这“千缠丝”的核心,在于一个“缠”字,其药性并非破坏,而是同化与阻滞。
欲要破之,或许不能依靠刚猛的力量,而是需要找到与之相反的“理”。
他回想起金色小树气息的那种清凉、净化、以及赋予黑龙精气“灵性”的特性……
他不再试图以蛮力冲撞那些“丝线”,而是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一缕融合了金色小树清凉气息的黑龙精气,如同最灵巧的手指,探向那些缠绕的节点。
这一次,情况发生了变化。
那蕴含着一丝奇异净化之力的精气,在接触到“千缠丝”药力所化的丝线时,并未发生激烈冲突。
那些柔韧的丝线仿佛遇到了某种天敌,或者说,某种更高等阶的存在,其内部稳定的药性结构开始出现细微的松动、瓦解!
有效!
周运心中大喜。
立刻集中精神,操控着这缕特殊的精气,如同解开乱麻一般,耐心而又精准地,一丝一丝地去剥离、消融那些缠绕的“千缠丝”。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需要对自身精气有着入微的掌控。
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苏半夏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美目中闪过一丝惊异。
她清晰地感应到,周运体内那原本如同陷入泥沼的精气运转,正在以一种奇异的方式重新变得顺畅起来,那“千缠丝”的药力,正在被快速而稳定地化解!
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终于,在距离半日之约还有一刻钟的时候,周运猛地睁开双眼,张口一吐!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灰色气箭从他口中射出,打在青石地板上,留下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点,随即彻底消散。
他长身而起,虽然脸色依旧有些疲惫,但眼神清澈,气息圆融通畅,再无丝毫阻滞之感。
“半日之内,药力已解。”
“苏姑娘,承让了。”
周运看向苏半夏,平静地说道。
静室内一片寂静。
田慧慧惊喜地捂住了嘴。
苏半夏怔怔地看着周运,手中的茶杯忘了放下。
良久,她才缓缓放下茶杯,脸上那惯有的戏谑与挑衅之色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浓浓探究与一丝真正欣赏的神情。
“好!好!”
她轻轻击掌,语气中带着由衷的赞叹。
“竟能想到以‘灵性’驾驭精气,从药性根本处着手化解,是我小看你了。”
她倒也爽快,直接从一个精致的储物袋中取出了一个长方形的玉匣。
玉匣打开的瞬间,一股灼热而纯阳的气息弥漫开来,里面静静躺着一株形态酷似人形、通体赤红如血、隐隐有光华流动的参类药材,正是那五百年份的赤阳参!
“愿赌服输,这赤阳参,是你的了。”
苏半夏将玉匣推到周运面前,动作干脆利落。
周运接过玉匣,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阳和之力,确实是难得的珍宝。
“多谢苏姑娘。”
苏半夏深深地看了周运一眼,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攻击性,反而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般。
“周运,你很有趣。这场赌局,是我输了,但我输得很开心。”
她说完,不再停留,转身便向廊道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阴影中,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药香,和一句飘忽不定的话语。
“期待下次,再与你‘论道’……”
周运握着装有赤阳参的玉匣,看着苏半夏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
这个亦敌亦友的“毒仙子”,每一次出现,都给他带来新的挑战和惊喜。
而经过这次赌约,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似乎又进了一步,那是一种建立在彼此实力认可基础上的、更加复杂的联系。
田慧慧凑过来,看着那株赤阳参,咂舌道。
“哥,这女人虽然怪怪的,但拿出来的东西倒是真不错!”
周运微微一笑,收起玉匣。
“是啊,她拿出来的东西,从来都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