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工的哨声终于在矿洞深处响起。
嘶哑又漫长，像是拖着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所有人的神经上拉过。
周运几乎是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那把他磨得手掌血肉模糊的石片，“哐当”一声掉在脚边。
他整个人靠着冰冷的岩壁滑坐下来。
胸口剧烈地起伏，像一只被扔上岸的鱼，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一天，比他过去经历的任何一场恶战都要累。
不是那种神力奔腾、惊天动地的消耗，而是一种钝刀子割肉般的、缓慢而彻底的榨干。
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
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尤其是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拉扯感。
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身体内部。
那丝混沌医气，比早上出门时，确实粗壮了那么一丝丝，旋转起来也更有力了些。
虽然这点进步微乎其微，但就像在无边黑暗里看到的一粒萤火，足以支撑着他继续走下去。
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石老。
他正佝偻着腰，用一个破旧的、用某种兽皮边角料缝成的袋子，小心地将今天挖到的神渣装进去。
周运注意到，石老把他那点少得可怜的收获，也一并扫了进去，混在一起。
周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得发不出声音。
石老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头也不抬，声音沙哑地说。
“混在一起，交上去。”
“数目差不多就行，他们不会细查单个的。”
他顿了顿，把袋口扎紧，背在瘦削的背上。
那袋子看着不大，却似乎很沉，压得他腰弯得更低了。
“十斤，哼，明天再说。”
周运明白了。
石老是在用他自己的收获，帮他遮掩，让他能熬过今天。
他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感激，也有一种沉甸甸的负担。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试了两下，腿软得根本不听使唤。
石老已经背好袋子，走到他身边，伸出那只干瘦得像老树根一样的手。
周运愣了一下，看着那只布满老茧和污垢的手，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抓住了。
石老的手很有力，猛地一拽，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走。”
石老只说了一个字，便松开手，转身拖着步子，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走。
周运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赶紧跟了上去。
每走一步，浑身骨头都像散架一样。
矿道里很暗，只有零星的火把投下摇晃的光影，映照着一张张同样疲惫、麻木的脸。
没有人说话。
只有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在幽深的洞穴里回响。
走出矿洞，外面依旧是那片昏黄的天空，看不出时辰。
监工们提着鞭子，守在洞口旁边。
每个走出来的人，都要把装神渣的袋子递过去，由一个监工随手掂量一下，或者在旁边的粗糙石槽里粗略扒拉几下，估算分量。
“下一个！快点！”
王监工站在旁边，不耐烦地吆喝着。
轮到石老了。
他把背上的袋子递过去。
那个负责检查的监工拎了拎，又打开袋口，用手在里面搅了搅，看了看成色，然后随意地往旁边一个大筐里一倒。
“嗯，还行。过去领吃的。”
监工挥挥手。
石老默默走到旁边一张破木桌前，那里放着几大筐黑馍。
分发食物的人看也没看，随手拿起一个，扔给石老。
石老接过，小心地揣进怀里。
周运跟在他后面。把自己那个空空如也的破袋子递了上去。
他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
那监工接过袋子，感觉轻飘飘的，脸色一沉，打开一看，果然是空的。
他抬头，恶狠狠地瞪着周运。
“妈的！”
“你个新来的废物！一点都没挖到？”
王监工也看了过来，脸上那道疤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
他提着鞭子走了过来。
周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低下头，准备承受鞭打或者更糟的处罚。
就在这时，前面的石老转过身，对着王监工微微弯了弯腰。
“王监工，他的……在我那儿。”
“他伤没好利索，没什么力气，我就先帮他收着了。”
“分量差不多够数。”
王监工眯起眼睛，看看石老，又看看低着头、浑身狼狈的周运，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
他盯着周运看了好几秒，冷哼一声。
“老石头，你倒是会当好人。”
“行，今天就算了。”
他用鞭子柄戳了戳周运的胸口，还是昨天那个位置，疼得周运身体一缩。
“明天！明天要是再挖不够，老子扒了你的皮！”
王监工恶声恶气地警告了一句，这才转身走开。
周运暗自松了口气。
他走到分发食物的地方，那人同样扔给他一个黑馍。
他紧紧攥住那块冰冷坚硬的食物，感觉比握住一块金子还要沉重。
他没有立刻跟着人群回那些山洞，而是走到矿场边缘一个相对僻静的土坡后面，慢慢坐了下来。
他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今天发生的一切，也需要一点空间，来试验他刚刚发现的秘密。
他拿出那个黑馍，没有立刻吃，而是先小心地摊开自己的手掌。
掌心被石片磨破的地方，血迹和污泥混在一起，看上去很是凄惨。
他忍着痛，轻轻将掌心按在身下的地面上，那里混杂着不少从矿洞里带出来的、闪烁着微光的碎神渣。
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引导着体内那丝混沌医气。
来了！
那股微弱的吸力再次出现。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接触到的那些神渣，其上附着的微弱能量，正一丝丝地，透过破损的皮肤，被吸入体内。
然后，迅速被医气吞噬、融合。
而掌心上那些火辣辣的伤口，传来一阵阵轻微的麻痒感，疼痛似乎在缓慢地减轻。
果然！
即使没有新的伤口，只要身体有破损的地方，他就能通过这混沌医气，吸收这些神渣里蕴含的微弱能量！
虽然速度很慢，但这意味着，他拥有了一个持续恢复的途径！
他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保持着这个姿势，一边吸收着能量，一边小口小口地啃着那个硬邦邦的黑馍。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影慢慢走了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是石老。
石老也没说话，只是拿出自己的黑馍，默默地吃着。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在土坡后面，看着远处那片死气沉沉的矿场和昏黄的天空。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周运咽下嘴里干涩的食物，低声问道。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石老询问。
石老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浑浊的眼睛望着远方，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像是被风沙磨过。
“飞升废矿。”
“差不多就是个垃圾场。”
他顿了顿。
“神界很大，大到谁都走不出去。”
“掉到这里来的，大多是像你这样的，从下面那些世界飞升上来的。”
“运气好的，飞升到好地方，被大宗门、大家族收走。”
“运气不好的，就像咱们，掉进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或者得罪了上面的人，被扔进来。”
“在这里，别想什么修炼成仙了，能活着就不错。”
石老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林家，就是管着这片矿场的家族。”
“在神界屁都不是，但在这里，就是天。”
“他们靠着把这些神渣上交，换点资源，养活他们自己。”
“神渣？”
周运重复一句，心跳微微加速。
“嗯。”
石老瞥了他一眼，
“这东西，据说里面含着一丁点最杂最乱的神性，没啥大用。”
“上面的老爷们看不上，但对咱们来说，是命。”
“挖不够，没饭吃，还要挨打。”
“挖够了，也只能换这么个玩意儿。”
他晃了手里剩下的半块黑馍。
“那挖出来的神渣，都交给林家了？”
“我们自己不能用吗？”
周运试探着问，手心却紧张到出汗。
石老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用？怎么用？”
“这东西又硬又扎手，里面的那点神气，狂暴得很，根本吸不了。”
“强行去弄，只会炸伤自己。”
“以前也不是没人试过，都死了。”
周运心里猛地一沉。
原来在别人眼里，这神渣是无法直接利用的？
那为什么自己这是什么情况？
不再问下去，怕引起石老的怀疑。
陆北辰低下头，看着掌心下那些微光正在缓慢黯淡下去的神渣，心里翻腾起惊涛骇浪。
难道只有自己的混沌医气，才能安全地吸收这东西？
他偷偷看了一眼石老。
石老已经吃完了黑馍，正望着远处发呆，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只有麻木和深深的疲惫。
周运默默地把最后一点黑馍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
这是必须死守的秘密。
可能让他活下去，甚至翻盘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