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外面巷子里就传来各种响动。
挑水夫沉重的脚步声,邻居开门泼水的哗啦声,还有远处主街上隐隐传来的车马声。
周运和侯三也起来了。
用店里提供的、带着股怪味的冷水胡乱抹了把脸,就背着那两个装皮子和药材的包袱出了门。
青木城有专门做买卖的市集,在城东头,占了好大一片地方。
他们到的时候,里面已经闹哄哄的了。
卖菜的,卖肉的,卖杂货的,卖自家编的筐子篮子的,一个摊挨着一个摊,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混成一片,空气里飘着各种生食、熟食和牲口的味道。
他们找了个靠边的、不怎么起眼的位置,把包袱皮往地上一铺,把几张兽皮和几捆草药摆了出来。东西不多,品相也普通,在这琳琅满目的市集里,实在引不起什么注意。
但这正是周运想要的。他们不是真来做买卖的,是来听声音的。
侯三蹲在摊位后面,眯着眼睛,像只打盹的老猫,耳朵却支棱着,捕捉着周围流动的闲言碎语。周运则靠在一旁的墙根,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熙攘的人群,观察着那些摊主和顾客的举止神态。
一上午过去,问他们东西的人没几个,倒是听到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消息。
旁边卖陶罐的老头跟人抱怨,说城西张屠夫家的猪崽子又涨价了。
前头卖布料的妇人跟姐妹嘀咕,说李员外家的小妾昨天又买了多少绸缎,真能花钱。
几个穿着短褂、像是哪家仆役的人聚在一起,低声说着主家老爷最近脾气不好,底下人做事都得小心点。
这些消息零零碎碎,跟赵家一点边都不沾。
中午,太阳晒得人发昏。侯三去买了两块硬邦邦的饼子,两人就着凉水,算是解决了午饭。
“盟主,这么听下去,怕是听不到啥有用的。”
侯三啃着饼,小声说。
市集上虽然人多嘴杂,但真正涉及城里大家族的事情,普通老百姓哪里会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敢随便乱说。
周运也知道这样效率太低。他想了想,对侯三说:“光靠耳朵听不行。得找对人问。”
“找谁问?这种打听消息的事,得找那些地头蛇,或者……专门干这个的。”
侯三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市集深处,那些看起来游手好闲,或在角落里交头接耳的人。
“不过,找他们得花钱,而且不一定靠谱,还可能被坑。”
钱他们有一点,从黑风寨搜刮和自家攒的,换成了些银钱和铜子儿,但不多。
而且正如侯三所说,贸然找上去,风险不小。
就在这时,旁边卖陶罐的老头收摊了,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叹气。
“唉,这日子越来越难喽,税钱刚交,家里老婆子又咳嗽得厉害,抓药的钱都快凑不齐了……”
周运心中一动。他站起身,走到老头的摊前。
老头看见他,勉强笑了笑:“小哥,要罐子吗?便宜点给你。”
周运摇摇头,指着地上还没收起来的几个陶罐:“老伯,您这几个罐子,我都要了。”
老头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喜色:“都要?好,好!我给你算便宜点!”
周运付了钱,却没急着拿罐子。他看着老头那张饱经风霜、带着愁苦的脸,问道:“老伯,您刚才说家里大娘咳嗽?是怎么个咳法?晚上厉害还是白天厉害?”
老头叹了口气:“老毛病了,一到晚上就咳得喘不上气,喉咙里呼噜呼噜响,吃了好几副药也不见好。”
周运仔细问了问症状,心里大概有了点数。这像是痰湿壅塞,加上年纪大了,肺气虚弱。
他从自己那个装药材的包袱里,挑出几样常见的草药,有化痰的,有顺气的,按照一定的比例配好,用一张干净的草纸包起来,递给老头。
“老伯,您拿这个回去,三碗水熬成一碗,早晚各一次,给大娘试试。”周运说道。
老头接过药包,有点发懵:“小哥,你这是……”
“我家以前也是采药的,懂点皮毛。”周运笑了笑,“这药不值什么钱,您先给大娘吃着看。”
老头看着手里的药包,又看看周运,浑浊的眼睛里有些感动:“这……这怎么好意思……谢谢,谢谢你了小哥!”
他又看了看周运摊位上那点可怜的皮子和药材,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小哥,我看你们是外地来的吧?在这市集上,想打听点啥?”
周运和侯三对视一眼,心说来了。
周运点点头:“不瞒老伯,我们是从山里来的,想打听点事。”
老头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了:“这市集上,都是小门小户,知道不了啥大事。你们真想打听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事,特别是……不太好的事,得去找‘包打听’。”
“包打听?”侯三凑近了些。
“嗯,”老头用下巴悄悄指了指市集西北角,一个卖旧货的摊位,“看到那个摊子没?摊主是个独眼的老头,姓胡,别人都叫他胡老瞎。他在这市集混了几十年了,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消息最灵通。不过……”老头顿了顿,“找他问消息,价钱可不便宜,而且他那个人,脾气有点怪,得看顺眼了才跟你说话。”
周运顺着老头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边角落里确实有个旧货摊,摆着些破铜烂铁、旧书废纸。一个穿着油腻长衫、戴着一顶破皮帽的干瘦老头坐在摊子后面,一只眼睛用黑眼罩罩着,另一只眼睛半眯着,似睡非睡,手里拿着个旱烟袋,偶尔吧嗒两口。
“谢谢老伯。”周运真诚地道谢。
老头摆摆手,抱着周运买的罐子和那包药,千恩万谢地走了。
侯三看着那个独眼老头,皱了皱眉:“盟主,看样子是个老油子,不好对付。”
周运却觉得,这或许是个突破口。这种人,往往比那些看起来精明的,更知道轻重,也更守“规矩”,只要价格合适。
他没有立刻过去。而是在市集上又转了一会儿,等到太阳西斜,市集上的人渐渐少了,许多摊主开始收摊的时候,才不紧不慢地朝着那个旧货摊走去。
胡老瞎还在那里,面前的旧货没卖出几件,他好像也不在意,依旧眯着那只独眼抽着旱烟。
周运走到摊前,假装看着那些旧货,拿起一个生锈的铜铃铛看了看。
“铃铛不响,锈死了。”胡老瞎头也不抬,声音沙哑地说了一句。
周运放下铃铛,目光落在摊子角落几本破旧的、封面都烂了的书上。“老伯,这些书怎么卖?”
胡老瞎抬起那只独眼,打量了一下周运和跟在后面的侯三,眼神里没什么波动:“一本五个铜子儿。都是些没人要的烂货。”
周运蹲下身,随手翻了一下那几本书,确实都是些杂书,没什么价值。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抬起头,看着胡老瞎那只浑浊却透着精明的眼睛。
“书我不要了。”周运声音平和,“我想跟老伯打听点事。”
胡老瞎吧嗒了一口烟,慢悠悠地吐出一团烟雾:“打听事?找我老胡打听事的人多了。规矩懂吗?”
“懂。”周运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差不多值一两百个铜钱,轻轻放在摊子上,“这是定金。消息有用,另有酬谢。”
胡老瞎瞥了一眼那块银子,没动,只是问:“想打听什么?”
周运压低声音:“青木城,赵家。特别是,一个姓钱的管事。”
胡老瞎那只独眼微微眯了一下,盯着周运看了几秒钟,然后伸出干枯的手,不动声色地把那块碎银子扫进袖子里。
“赵家啊……”他咂咂嘴,像是回味着旱烟的味道,“树大招风,最近……是不太安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