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阿姆斯特丹的行程,与上次带着《微光计划》时的心境已截然不同。少了初登国际舞台的忐忑,多了几分带着明确作品主张的沉稳与期待。乔妍抚摸着无名指上那圈冰凉的铂金,指环内壁刻着的“Luz”字样,仿佛与影片中阿孜嬷织就的“光”之图腾遥相呼应,成为她内心一份隐秘而坚定的力量源泉。
沈皓明因一个无法推迟的跨国并购案最终谈判,未能同行。机场送别时,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仔细帮她理了理围巾,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沉声道:“一切顺利。” 乔妍看着他,读懂了他平静外表下那份与她共担的紧张与骄傲,她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落下一个轻而迅速的吻:“等我回来。”
这一次,IdFA的气氛对乔妍而言,熟悉中带着新的挑战。作为主竞赛单元的入围者,她和她那部风格独特的《声织光年》,吸引了比以往更多的关注。媒体采访、行业交流的邀约纷至沓来,许多人都对这部打破常规叙事、几乎摒弃了解说词的纪录片充满了好奇,甚至是一些善意的质疑。
《声织光年》的首映被安排在一个座无虚席的大型放映厅。当灯光暗下,银幕上首先涌现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以及阿孜嬷那台老旧录音机播放出的、夹杂着巨大噪音的古老歌谣片段。随后,画面渐亮,织布机的“咔哒”声如同稳健的心跳切入,与山风、火语、虫鸣,以及经过艺术化处理的、空灵而神秘的“星辰之声”交织在一起,构建起一个完全依靠声音和影像驱动的、沉浸式的感官世界。
乔妍坐在观众席中,能清晰地感受到现场那种逐渐被影片“吸入”的氛围。起初或许有些困惑的低语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集体性的、专注的静默。当影片进行到阿孜嬷在晨曦中抚摸那块织有“光”之图腾的布匹,苍老的手指与绚烂的纹样形成强烈对比,背景是处理得极其宏大、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声景时,乔妍甚至听到了周围传来的、极力压抑的抽气声。
影片结束,灯光并未立刻亮起,银幕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那段混合着织布声与宇宙噪音的尾声音乐在放映厅里缓缓回荡,余韵悠长。几秒钟后,掌声才如同迟来的潮水,骤然爆发,热烈、持久,带着一种被震撼后的激动与敬意。
映后交流环节,气氛空前热烈。问题不再局限于影片的内容,更多聚焦于这种创新形式的本身。
“乔导演,您是如何决定采用这种近乎‘冒险’的叙事手法的?您不担心观众无法理解吗?”
“影片中的声音设计堪称一场听觉盛宴,您是如何构思并实现这种多层次的声音织体的?”
“这种剥离了解说词的‘纯感官’体验,是否代表着您对纪录片‘真实性’的一种重新定义?”
乔妍站在台上,颈间的水晶坠子在聚光灯下闪烁着沉静的光芒。她从容应答,英语流利,思维清晰。她坦诚了创作过程中的摸索与挑战,解释了选择这种形式是为了更贴近所记录文化的本质——某些深邃的精神内核,本就是超越语言,需要用心去感受的。她也强调了,这并非对传统纪录片的否定,而是基于特定题材和表达需求的一种探索和补充。
她的自信、沉稳与作品本身呈现出的强大说服力,赢得了在场专业人士的广泛尊重。那位曾评价《微光计划》拥有“发现光芒”的影评泰斗再次现身,她握住乔妍的手,眼神锐利而充满激赏:“亲爱的,你从‘发现光芒’走到了‘创造光场’。你用声音和影像,为观众搭建了一个可以走进去、沉浸其中的精神空间。这非常了不起。”
首映的巨大成功,让《声织光年》和乔妍成为了本届IdFA最受瞩目的焦点之一。随后的几天,乔妍穿梭于各种论坛、酒会和一对一的行业会谈中。有欧洲艺术电视台希望购买播放权并合作制作广播版本(专注于声音艺术);有大学的人类学系邀请她去做讲座;甚至有一位着名的德国声音艺术家,希望能就影片中的声音设计进行深入的技术交流。
乔妍谨慎而开放地应对着这些机会,心中清楚,IdFA的聚光灯,不仅照亮了她的作品,也为她打开了许多扇通往更广阔天地的门。
颁奖典礼前夜,阿姆斯特丹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乔妍站在酒店房间的窗前,望着窗外被雨水晕染的运河灯火,心中一片奇异的宁静。得失心在此刻变得很淡,更多的是对这段创作旅程本身的感恩,以及对所有支持她走到今天的人——王磊团队、阿孜嬷、多吉,还有远在故乡的那个沉默而强大的男人——的深深怀念。
她拿出手机,想给沈皓明发信息,却发现他在一个小时前发来了一条:
【谈判顺利结束。一切安好,等你载誉归来。】
依旧是简洁的风格,却让她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她仿佛能看到他在谈判桌上大获全胜后,第一时间给她发来这条报平安的信息。他没有问电影节情况如何,因为他相信她,如同她此刻相信他一样。
她没有回复太多,只拍了一张窗外雨夜中朦胧的运河灯火发过去,配了两个字:
【明天,最后一程。】
放下手机,乔妍抚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无论明天结果如何,她都已经将属于东方山寨的那束微光,成功地、庄重地,带到了这片星空下,并让它发出了自己独特而响亮的声音。
这,已经足够。
阿姆斯特丹的雨夜温柔而静谧,仿佛在为一个重要的时刻,做着最后的铺垫。